
第11章 相见
众人回头望去,见是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跨过门槛。
她的满头金钗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后头跟着的婆子们抬着两箱时鲜果子,倒像是专程来送东西的。
贾赦举着扫帚的手僵在半空,邢夫人随手松开黛玉的衣袖。
王善保家的还在角落里捂着脑袋,抽抽搭搭地低声啜泣。
“大老爷这是要唱《三娘教子》呢?”
凤姐笑吟吟走到贾赦跟前,就着帕子擦去他额角汗珠,“您这身绛紫袍子衬得气色好,前儿老太太还说呢,阖府上下就数大老爷最像国公爷年轻时的风范。”
贾赦被这连珠炮似的奉承打得发懵,扫帚尖儿不自觉垂下来。
黛玉趁机挣脱探春等人,躲到凤姐身后抹泪。
“凤丫头来得正好。”邢夫人扯着嗓子告状,“琮哥儿目无尊长,连老爷都敢顶撞,正该好好教训......”
“哎哟我的好太太!”凤姐一把挽住邢夫人胳膊,“您这珊瑚镯子水头足得能养鱼,定是宫内赏的那对?”
“到底是当家人气派,我们二太太那儿都还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邢夫人被捧得脸上发烫,正要开口,却见凤姐突然敛了笑容,“只是这大白天的,都开春了,主子们吵得脸红脖子粗,倒让奴才们看笑话。”
她眼风扫过王善保家的,那婆子立刻止了哭声。
贾赦见此,一时怔住,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凤姐又顺势扶贾赦坐下,“要我说,大老爷该赏琮哥儿才是。琮哥儿这么用功读书,说不得咱贾家能再出一位文曲星。”
荣国府和宁国府四代人也就贾敬以真才实学取得进士功名,只是他未选择入仕,反而离家修道,闹了个天大笑话。
黛玉突然脆生生接话,“琮表哥这两个月抄了几十遍四书五经呢。”
“瞧瞧,这才是正经读书人的做派。”
凤姐拍手笑道:“倒比那些个死读书的强。老祖宗说了,明儿要接琮哥儿去西府住几日,说是要亲自考校学问。”
贾赦听到老祖宗三个字,气焰全消,瞪着贾琮,嘴上仍硬着,“既是老太太要人,且饶你这次。若再敢......”
“再敢胡闹,大老爷只管拿竹片子抽他。”凤姐边说边给贾琮使眼色,“还不快给老爷太太磕头?”
贾琮梗着脖子不动,他可不愿意向这俩不配做父母的人下跪。
这让邢夫人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气又上心头,呼吸不畅。
凤姐眼珠一转,突然惊叫,“哎呦!平儿快扶住太太!定是开春的邪气侵了心神!”
邢夫人被这声惊叫唬得真有些头晕,平儿连忙扶她往后堂去。
满屋子人顿时乱作一团,贾赦跺脚骂道:“都杵着作甚?各忙各的去!”
趁着这当口,凤姐一手拽着贾琮,一手拉着黛玉,风似的旋出门去。
待转过游廊,她才松手,戳着贾琮脑门咬牙道:“小祖宗,真当自己是孙猴子呢?下回再闹,我可不管了!”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走了。
黛玉递上帕子给贾琮擦汗,却见他盯着凤姐背影喃喃,“好一招围魏救赵......”
“你说凤姐姐为什么救我?”贾琮问向黛玉。
“这我不知。”黛玉也没搞懂。
“我猜应是宝玉求了老祖宗,老祖宗命凤姐姐过来解围。”贾琮缓缓说道。
他一点也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与贾赦这种枉为人父着迟早要翻脸,伺候的再好,还能把爵位传给自己?
反倒是未来贾家被抄家,自己躲不过。
不如就此让贾府的人看看,自己连贾赦都敢顶撞,什么阿猫阿狗就休再欺负自己了。
凤姐回到了住处,稍微歇息了片刻,便往王夫人屋去了。
“凤丫头,如何了?”
“没事了,我再晚去片刻啊,琮哥儿真要被大老爷打了。”
“天下没有你不能成的事。”王夫人笑了笑。
王熙凤摇了摇头,脸色严肃,“薛表哥的事,如何了?”
“二老爷刚才出门匆匆找你叔父去了。”王夫人道:“他们自会商议。”
“哎,我们娘俩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凤姐没有再接话,而是看着金陵方向,忽觉心里不安。
贾琮和黛玉说了会话,也各回各屋。
躺在床上,他反复想着英莲的下落。
最好是从王夫人那探探情况,但不能当面问。
这个节骨眼找宝玉也不合适。
“不行,还是得靠自己。哪能次次指望别人,得尽快去书画铺,看看我的画能值几两银子。”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贾琮又想到为黛玉画的画还没送给她。
方才黛玉拼了命护自己,令他心中十分温暖。
得挑个好时辰送给她。
不过一刻钟,贾琮又爬起来,轻车熟路铺开宣纸,开始作画。
大概是闹剧传遍了整个贾府的缘故,一直到了晚上,都没人来打扰他。
夜深人静,贾琮偷偷溜出府,来到一处僻静的街巷。
巷口有棵大杨树,他到树干上仔细看了看,惊喜地发现上面刻了一个“英”字。
这是他和霍云骁约定好的记号。
只要霍云骁办好了事返回京城,就在树上刻字。
没再多想,贾琮掏出小刀,在“英”下方准备刻个“一”字,表示一日后在那间酒肆与对方见面。
刚要刻,身后幽幽传来一声,“小兄弟,不必了。”
吓得他一个激灵,转身一瞧,正是霍云骁。
“你——你怎知道我在此?”贾琮结结巴巴问。
他有无数个问题想问霍云骁,但此刻憋不出来。
“缘分。”霍云骁微微一笑,“跟我来。”
“去哪里?”
“你不是要我救人吗?人我带来了。”
“什么?”贾琮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就要跃出嗓子。
……
两刻钟后,霍云骁推开一间屋子的门,“人在里面,自己见吧。”
贾琮屏住呼吸,走了进去,霍云骁没有跟进来,反倒是关上了门。
他迈进昏暗厢房的瞬间,看到那倚在雕花窗边的少女惊惶转身。
少女穿着一身素白襦裙旧衣,鸦青鬓发间斜插着半朵残败的芙蓉绢花。
新月眉下一双含露目清凌凌。
眉间那一点胭脂痣如朱砂滴落宣纸,恰似曹公笔下的“出脱得齐整“模样,生生将这张玉雕似的面容点活了。
“英莲?”
贾琮惊喜出声,肯定是她。
虽然他没见过英莲,但这胭脂痣以及那气质,除了她还能是谁。
“你认识我?不知......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