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送去东京的大礼
半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已是四月。
四月初二一早,一艘小船从苏州沿着大运河南下,轻车熟路来到秀州南湖赵家庄。
开船的是邓岳,船上还有杨志。杨志是奉朱勔之命,提前来喊赵子称回去的。但杨志不谙水性,慕容家的人又担心赵子称的近况,就派船帮他接人。
黄裳那边补发的道藏经书很快就要抵达苏州了,朱勔不想再多耽误哪怕一天的起运时间。
邓岳半个月前送赵子称时就来过这地方,杨志则是第一次来。
所以抵达赵家庄时,看着庄子里鸡犬相闻的和谐景象,杨志并不觉得诧异,而邓岳则是啧啧称奇。
杨志看他感慨之状,也不由好奇:“邓保正这是何意?这种安居乐业的庄子,在江南很少见么?”
邓岳点点头:“才半个月,感觉已经变化不小了,庄子上人多了不少,而且如此忙碌,看来这赵公子真是文武双全,在哪里都能搞出一番动静来。”
两人说着,停好了船,便上岸往赵子称家走去。
刚走没几步,邓岳就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喊住:“这不是上次送六叔回来的那位……”
邓岳对对方没什么印象,便礼貌地拱了拱手:“你是……”
对方倒也自来熟:“在下赵伯琦,官人可是要找我六叔?我带你去。”
几人攀谈了两句,杨、邓二人才知道,这个赵伯琦是赵子称二伯的孙子。
赵子称的二伯当年是庶出的,所以虽然年长,但在族中地位仍然很低。他那一支也就傍着赵子称父亲过活。
之前赵子称外出游学那两年,自家田地缺人照料,农忙采桑时节,赵伯琦一家也经常过来帮忙。这次赵子称在县城里另外置业,就把乡下的田地都托付给赵伯琦一家管理。
赵家下一辈都是伯字辈,并且以玉/王字旁取名,所以这个“伯”字倒是跟长幼排行没有关系。
历史上赵子称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分别叫赵伯圭和赵伯琮,赵伯琮后来被过继成了宋孝宗,就改名赵昚,避免常用字被皇帝的名字避讳。
一行人沿着庄边的湖岸走着,眼前很快出现了一片作坊,烟雾腾腾的。
邓岳觉得不对劲,一连抛出几个疑问:“这不是去赵公子家的路吧?庄上看起来繁忙了不少,前面那排作坊是打铁的么?”
赵伯琦得意道:“客官真是眼尖,那排作坊正是六叔想的新营生,刚找了几十家佃户的女眷来帮工。
如今他白天都在那边,等他走后就让我帮着打点,我原先走南闯北做过点小买卖。客官是苏州来的豪客,以后也要多照顾咱的生意。”
宋朝商业繁荣,江南尤其昌盛。宗室子弟有旁支庶出的,家里不培养读书,很多都会选择做买卖。
“若有新奇好货,自然不成问题,却不知是做什么的?”邓岳满口答应。
他知道赵子称是自家主母和少主看重的人,赵家的生意自然要无条件照顾。
赵伯琦还没来得及解说,一行人已经到了工坊,赵子称刚好出来,迎头便撞见了。
邓岳和杨志连忙上前行礼,然后好奇地看着这烟雾缭绕的地方:“这是做什么的?”
赵子称指了指旁边那堆大锅和劳作的妇人们:“这是在煮鸭绒,就是让人收四里八乡的鸭毛来做绵袄和被子。”
原来那天回老家后,赵子称盖了两夜芦花被,就难受得不行,赶忙花钱让人去县城买了蚕丝被。
然后他想着蚕丝昂贵,用棉花会不会好一点。
但南方种不了棉花,让他如骨鲠在喉、很是难受。
习武发泄了几天后,他一边观察乡居生活,忽然就有所得。
他发现,如今的百姓,对于部分家禽的羽毛,利用率极低。
鹅毛因为洁白,而且纤维比较长比较硬挺,还有不少人用,主要是拿去做扇子,做羽织,价钱也比较昂贵。
不然哪来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呢,可见古人也是把鹅毛视为正经财物的。
比鹅毛更硬的羽毛,则是战略物资,可以拿去做箭矢的尾羽。
但偏偏家鸭和其他毛质柔软的杂色水禽,羽毛非常不值钱,宋朝人也几乎没有利用。
很多时候赤贫百姓也会直接拿来胡乱填充被子、袄子,但不会制造羽绒,非常不耐用,还骚臭。
讲究一点的百姓,受不了这股气味,就直接拿吃鸭子剩下的毛,去堆肥了。
十天前,赵子称亲眼看到作为族长的大堂兄赵子岳家摆了一次流水席,用掉了一堆水禽,最后要把鸭毛全部拿去堆肥,赵子称大感惋惜,就稍微花了几个铜钱,把鸭毛弄来了。
邓岳也是南方人,见多了各种水禽,听完之后,便觉得有些不靠谱:
“所以,公子是打算让人用这些鸭毛来替代丝绵,制造绵袄绵被?但鸭子骚臭,羽毛闷在布里,不用多久就沤烂了,岂不是连布一起糟蹋了?”
把鸭毛不经处理,直接就塞进密闭的布套里,减少空气流通,那效果简直就跟直接在衣服里堆肥一样,也难怪别人不看好。
若非实在过不下去的穷人,趁着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塞进去顶几天,寻常宋朝人是不会用鸭毛保暖的。
但这些对赵子称而言,却不是问题。
后世羽绒工业,基本上到十九世纪才成熟,但如今在西方的北欧地区,小规模用羽绒已经初见端倪了。
他前世作为历史老师,很爱玩历史战略类的游戏。他记得玩《大航海时代》的时候,北欧哥本哈根奥斯陆那一大堆港口,都有羽绒特产。
要把鸭毛处理到不臭不易腐烂,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难度。无非就是用碱性的材料去煮鸭毛,去掉其中容易酸败反应的油脂和一部分蛋白质。
只是宋朝的人,普遍没想到要去那么干。
赵子称点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具体要动手实施,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因为江南尤其苏杭湖秀一带,本就家家户户种桑养蚕。蚕茧在收下来之后,也要经过碱性的水煮茧,去掉蚕丝里的丝胶,留下丝素,这样蚕丝才能保存得持久。
说到底,蚕丝也好,鸭毛也好,都是动物纤维,都要去掉其中容易腐烂的成分,然后才能用。
而且蚕丝娇贵,原材料值钱,当时人只能拿盐水泡碱,或者用蒸笼蒸,不敢太暴力。
鸭毛比蚕丝要皮实耐操得多,而且原材料便宜,不在乎加工环节的少量损耗,处理起来其实也就更容易。
赵子称也不跟自己人藏私,几句话就简明扼要把重点说清楚:
“……所以,这事儿说穿了也没什么难的。如今还没到饲养春蚕的繁忙季节,佃户们家的女眷也都还算清闲。我就找了几十个原本擅长煮茧抽丝的蚕娘,帮着煮鸭毛、梳绒、打散、晾晒。
如今别人都只拿鸭毛沤肥,一个钱能收好几斤,做成不臭又轻软耐用的保暖被袄,其利何止十倍。只可惜眼下已经过了天气寒冷的时节,要是等到冬天,生意绝对好。”
赵子称侃侃而谈,让邓岳和杨志都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而实际上,赵子称也略去了一些对方不感兴趣、也不容易听懂的细节没介绍。
比如最关键的,煮鸭毛除臭防腐的水,该如何调配。
若是近代,有了制碱工业,拿纯碱小苏打或者其他工业碱来煮羽毛,是最方便的。
但宋朝没有纯碱,需要用其他原料替代。
赵子称首先就想到了随处可见的草木灰。
草木灰就是碳酸钾嘛,用来去除油腻瓦解动物脂肪本来就好用。
再做实验加入一点其他容易搞到的原料,配在一起反复试,就鼓捣出煮鸭毛的配方了。
这个秘方,赵子称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这些日子他都是自己采购原料,还故意采购了一些用不着的、将来可以挪作他用的原料。他自己挑一些有用的,按比例配好,再让人拿去煮毛、操作后续工序。
赵子称随口讲解之间,又有几大锅鸭毛处理好了,几个雇佣来的蚕娘便开始沥水,然后把鸭毛摊开晾晒,梳理处置。
邓岳和杨志看了全部生产过程,也不由震惊于赵子称的豁达。
尤其邓岳,他是帮着慕容家操持过家族生意的,也懂点经商。他当然知道这样一门新巧的生财之道,若是放到别的士绅人家,哪怕是官宦人家,该有多么敝帚自珍。
赵子称却这么大大方方随便给自己人看,这份信任和气度,已经不是仗义疏财可以形容的了。
邓岳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就不怕人偷师?”
赵子称一愣,随后大笑:“这东西,没你们想象的那么有前途,眼下有十倍之利百倍之利,只是因为别人都不识货,鸭毛贱如肥土。
等将来市面上鸭毛被袄多了,世人知道了这东西的好处,鸭毛就不会那么便宜了。我们又不可能专门为了拔毛去多养鸭,这个钱赚不了几年的。
我是想着江南鱼米之乡多水禽,搞出这个东西,对民生有好处,也不怕胡虏学去,北方苦寒之地,没那么多水禽,辽狗夏贼不能从中受益。所以此番进京,或是下次有机会时,我就把这个法子献上去,请朝廷推广,也算是利国利民了。”
赵子称知道这个钱不可能长久赚,而且这个行当的产能扩张非常受限制。
打个时间差赚一笔快钱之后,后续就该考虑用它来邀买名望、换取政绩了。
“真是君子坦荡荡,佩服,佩服。”邓岳和杨志都叹服得五体投地,对赵子称的境界钦佩得无以复加。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君子,想出一个赚钱的妙法之后,自己稍微赚一票,然后就开始想着推广造福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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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有罪,本来想写得简练一点的,结果一个种田情节又写了一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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