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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空举着手,尴尬地微笑着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年轻人,又转过眼看了看自己高举的右手——那发自本能的、不愿松开的动作。
可对方依然以那种纯净得犹如蓝天白云一般的微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等他接下来的辩解。
“嗯嗯嗯……”这次,王空花了比之前多一倍的时间清嗓子,感觉自己快要被尴尬“杀死”的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解释:
“我在符箓一道上比较专长,平时也喜欢收集一些同道的精品用于学习。看到这符实在功力深厚,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手啊,不受控制,你等我把手指掰开就还你。哈哈……”
在尴尬到近乎社死的笑声中,王空的左手已经紧紧抓住了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一副宁愿掰断也要让它松开的架势。旁边的老人早已进入“看戏”状态,甚至尴尬到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然而,紧接着一句仿佛从千里之外悠悠飘来的话,瞬间将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既然王道友喜欢,你就自己留着吧。我也用不上它。”“就这么轻飘飘地把符送给我了?!”
王空内心震惊不已:
“这也太他妈败家了吧?!你家里就算是道门魁首,你是‘道二代’,也不用这么凡尔赛吧?!你这么大方,让我之前的失态表现显得多难堪啊?!我也是19岁高考误入道门,在这一行浸淫了二十多年,四十好几了,还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看不起,你说你过不过分?是不是要把我现在的表情永远记下来回味一辈子啊?!”
王空已经陷入一种无法思考的状态,脑子像是被千万只草泥马的蹄子踩过一样混乱。旁边的老人很能感同身受,因为王空之前在带不带他坐车溜达的问题上,也曾给他同样的感觉——反反复复的纠结。区别在于,老人年过花甲,阅历丰富,已经不像王空那样看不开。已经显出气急败坏模样的王空,用一种教育儿子的口吻对谢无生说道:
“你家里大人是不是把你天天捧在手心里?让你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把东西放在眼里。你知道清元真人这一道敕令银符在当今道教界有多大分量吗?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我们八仙宫有了它,就可以在关中这一亩三分地彻底立起来了!什么金仙观、纯阳宫,什么金台观、八仙庵,有了这个,他们都是渣渣!谁都不敢来我们八仙宫找不自在!这么重要的镇山至宝,你就这么一句话送给我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我我我……”
见王空已经语无伦次,快背过气去,谢无生第一次改变了风格,用一种半是失落、半是无奈的语气说道:
“您大概误会了什么。我没有见过亲生父母,自打我记事起,就跟随师父在洞内修行。我并不是不知道银符的作用和好处,只是看王道友对这符如此喜爱,而它对我并无增益,所以才出言相赠。如果王道友觉得我赠符给你有何不妥,我就收回这符便是。”王空和旁边的老人听到这里,一个心里愧疚得要死,一个则有点心疼这外貌不凡、心地通透的年轻人。老汉开口道:
“小王啊,我和你也接触了几天,你人不错,就是有时候太钻牛角尖。人家敞开心扉待你,你干嘛这样上纲上线呢?既然这东西贵重,你就当是人家后生报答你在这里苦等他七天的谢礼,又如何?真心相待,礼物轻重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老汉说得是不是这个理?”“是我修行不够,被这世俗的糟粕迷了心境。听老汉一言,我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呵呵。”
王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整理了衣冠,恭恭敬敬地先后向谢无生行了一个道门起手礼:
“小道王空,道号少艮,见过道友。敢问道友师门辈分、名讳道号,以便今后彼此往来。”见王空这么一本正经,谢无生倒有点尴尬了。他没加思索,脱口而出:
“请王道友见谅,我自幼师父从未告知师门传承,连师父的名讳道号我都不知道。就连我这姓,也是临行出关前师父告知我父姓谢,我才有了‘谢无生’这个名头。所以,如果您愿意,就叫我全名便可。当然,您年长于我甚多,也可像我师父一样直呼我‘无生’。”王空见对方果然是赤子之心待他,自己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心里愈发愧疚,姿态也更低了。他摇手忙道:
“我也不能托大。您是我师父交代的客人,自然该居我之上。等回了八仙宫安顿好一切,我再当着吾师之面向谢道友请今日之罪。”见这两位开始不停客套起来,旁边的老人不无担忧地说:
“看这天已经不早了,山里日头下得急。你们再这么磨蹭下去,天黑了都出不了山呐。”“哎哟!看我这脑子,居然把天色都忘了。罪过罪过。这山道没有照明,太阳一下山就乌漆嘛黑的,摸黑下山很危险。我看要抓紧时间赶回去。”
王空又回到了招待员的角色上,心里一边盘算回程路线,一边赶紧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想招呼谢无生先上车。可回头一看,谢无生已经径直沿着碎石路往下山的方向走了。他立即飞跑过去,拉着谢无生往回走,在对方一脸“你不是说现在就走吗”的疑问表情下,将其塞到副驾驶位置上,并帮他系好了安全带。
关上车门,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用期待眼神与他对视的老汉,打开后车门一招手,老汉以一种不似他年龄的矫捷身形钻进了后排。随着两声密集的关门声和一阵急促的发动机启动声,黑色桑塔纳一溜烟地向归途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