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为行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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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滴格瓦斯,吃净了盘子里的基辅烤鳕鱼,被切割成不规则几何图形的红菜头,依然好看地装饰着盘底,颜色美丽的它,注定会被遗落在盘子里独自鲜艳。

午梅看静雯点燃了一支韩国爱喜烟,一股青烟夹着淡淡的竹香从她润泽饱满的双唇间飘飘摇摇地升腾起来。静雯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猩红的指甲显得她的手修长而白皙。从精巧的烟盒里取烟到衔入口中,从果断地“啪”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怒放的火苗勇敢蹿出,到静雯侧头垂下的长睫毛和夸张的耳环闪烁在红光中,静雯显得那么俏美动人。这个连贯动作协调而优雅,女人的魅力独具其中。

“本来认为吸烟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可看你就不这样认为,感觉是一种享受。”

静雯听了午梅的话撇嘴一笑。

“抽烟的女人是坏女人这个观念早该改了。来,给你一支。”

静雯从铺着俄罗斯风格的花格子桌布上拿起明蓝色的精致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支细长的烟卷递给午梅。午梅伸开指甲上贴着金亮片的手,好看得像打开的五瓣金梅花。烟拿在手里轻巧纤细似乎毫无重量,这种烟只属于女人,属于美丽的女人。午梅把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感受了一下,然后把烟轻轻放回盒中。

“女人抽烟牙黑、皮肤干涩,我可不想毁容。”午梅这样对静雯说心里却想,伯勋说过,最不喜欢女人抽烟。为了一会儿跟伯勋见面避免他闻到烟味。所以午梅没有抽这支烟。

“我抽这么多年,牙黑还是皮肤涩了。”静雯露出了贝壳似的一嘴皓齿白牙,“又不像王子后娶的那个烟鬼王妃,一口地道的烟熏黄牙,只抽这一点不会影响美。”

的确,静雯不仅牙齿洁白,皮肤更像凝脂般白嫩。午梅记得她俩同为财经学院的同学时,静雯就以白净的脸和喜欢戴夸张的耳环而被男同学喜欢,并被戏称为耳环小姐。当然上课耳环绝对不能戴,课余休息日,静雯晃着叮叮当当又响又晃眼的耳环,午梅喜欢帽子,她扣上标志性的休闲帽,两个人绞着胳膊紧紧贴在一起,从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校园里走出。大大咧咧的静雯还因为耳环闹过笑话。一次午梅发现静雯的耳朵上只荡着一只耳环,奇怪地问怎么只戴一只,静雯用手一摸,慌张地说好像有一只放在书桌上,刚戴上一个又去干别的后来就忘了。几个男生看到她们的身影正嬉皮笑脸地跟在后面,边紧跟着边说:“带上我们给你们提包。”这些男生里就包括后来成为静雯先生的老王。

静雯对身后的老王说:“提什么包,赶紧跑回去把那只耳环给我取回来。”静雯指着空荡荡的耳朵。

老王笑着说:“戴一只更好看。”

静雯说:“别废话,赶紧跑着去。”静雯知道女生楼哪有那么好进去的,可她不管,让老王自己想办法。

后来班里男生笑着问静雯:“听老王说你喜欢戴一只耳环上街。”

“造谣,我找他算账去。”

当初午梅和静雯找男友都不大愿意找同学院、同专业的男生,似乎对同专业有排斥。其实最主要的是她们从心底对这些大男孩的排斥,嫌他们生涩欠成熟,男孩气息总也脱不掉,一个个就像自己的弟弟需要呵护和照顾。所以尽管老王追,静雯根本就没认真对待,觉得他们就是在瞎闹。“谁跟他们这些大男孩谈恋爱。”静雯跟午梅说。

静雯和午梅逛街时认识了开连锁店的老板。静雯个性活泼,午梅文静,活泼的女孩子更易让人接近,这位阅人无数的老板一眼就把这两个女孩子从人堆里挑了出来。他看上了个性活泼而又大大咧咧的静雯。静雯和午梅还是穿牛仔裤与休闲衫的女学生,哪里经得起久浸在生活里并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的男人进攻。一开始没当回事的静雯最后终于爱上了那个男人,她还不知那个男人早已结婚。静雯的这个初恋爱得炙热而执着,后来被告知他已经结婚,静雯都认了,不在乎这一切。况且那个男人对静雯说早就要离婚了。午梅胆小,对社会上的人更不敢招惹,作为旁观者和好友,她对静雯的劝阻也没起什么作用,那时任何话都是静雯耳边轻轻飞过的小风。要不是那个老板的一对双胞胎店员双双怀孕,要死要活地闹到店铺不能正常营业,静雯也不会知道那个男人的嘴脸,也不会知道他的老婆刚刚给他生了孩子,要离婚的理由从哪说起呢。静雯受到了深深伤害,这种伤害撕心裂肺,一个女孩投入男人的炙热情感,投入生活的深情,投入社会的一种期盼全被这份欺骗的爱拦腰折断。从此静雯苦恼得不仅学会了抽烟。更是冷眼看校园以外的所有男人。并把社会上的男人统称为坏男人,骗子男人。后来那个不知耻的男人居然还到学校来找静雯纠缠。就是这个给静雯取耳环的嬉笑男生老王,带着男人的正义与豪情,攥紧了他扣篮的拳头驱走了这位狼的外侵。这件事让静雯看到了老王身上的另一面,这个平时捧着书本,喜欢在篮球场上飞的青春阳光的大男孩身上,才有男人的气魄和胸怀,才有男人的勇敢和魅力。是不是真正的男人不是看外在的东西,不是看他是否在社会上混多久,不是看他有没有事业、有多少财富,不是看他是否口若悬河。真正的爱不用去寻觅,其实一直在静雯身边。

静雯后来问老王为什么那么见义勇为。老王说没把自己想那么高尚,就是想,他班女生凭什么受外人欺负,男生不管谁管,再说还是他喜欢的女生。就是别人遇到这事他也会管。静雯说这么简单的理由,白让她感动和崇拜。她以为只为她赴汤蹈火呢。话虽这样说,静雯后来就是通过这件事感动得爱上了老王。

午梅也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他是老王的高中同学。理工大的永青。永青后来对午梅说:“第一次看到你,你正陪着静雯落泪,老王火速让我去你们学院帮他揍人。当时看你穿一件白裙,带着白色的贝雷帽,直发自然地垂在两肩,像两个扎起的辫子,感觉那么清纯美好。我想,那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子。当时感觉你就像一枚飘飞的蒲公英,好想把你捧在手中。如今我真的捧到了,而且要一辈子、下辈子永远这样捧着。”看到永青甜蜜的回忆初次见午梅的那一幕,午梅仿佛又看到了永青那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而且每听到永青这样对自己说,午梅清澈的眼中就湿润润的,她庆幸自己没有遭遇静雯的爱和欺骗,庆幸自己找到了真爱,庆幸自己爱的幸运。

当初,静雯问午梅,同意不同意与永青交往,喜欢不喜欢这个男孩。午梅说自己也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他喜欢我了要交朋友我怎么办?”静雯听后瞪着眼睛对午梅说:“你问我呢,你自己喜欢不喜欢?”静雯心想幸亏当初自己经历的那件事没落在午梅身上。她根本就由着别人牵鼻子,也不会保护自己。

午梅说:“都听他的和你们的。”

“静雯说谈个恋爱都自己不做主,让别人牵引让别人决定。到底喜欢不喜欢?”

“那天没看清,感觉人挺好的。”

午梅通过静雯的事也害怕了社会上的男人。那个青春朝气的男孩子,午梅没有理由不喜欢。

静雯知道午梅在家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和静雯的,交了男朋友午梅肯定听男友的。基于这点,她警告永青不准欺负软弱乖巧的午梅。永青答应说会一辈子呵护午梅。

其实午梅与永青的爱情远非想象的那么顺利。永青妈妈根本不喜欢午梅,这种不喜欢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感觉,午梅长相文静学历也不低,柔顺的性格应该最招人疼爱。但永青妈妈就是看着不顺眼,她看上了自己的一个女弟子,一位中学老师,她对永青说这是他们学校最漂亮、最有能力的女老师,最招人喜欢,追她的人很多,这个女教师到永青家来过,对永青也很有好感。

永青听了妈妈的话根本就不予理睬。道理很简单,妈妈喜欢的,永青未必看着顺眼,即使在妈妈眼里是天仙他也未必看得上。这样的态度让永青妈妈拿出了家长的威严、妈妈的威慑。永青是个乖而且聪明的孩子,不会直接与妈妈发生正面矛盾,他跟妈妈说与午梅分手了,但女教师还要再考虑,现在不想谈以后再说。其实永青是与午梅转入了地下,暂且让妈妈放松警惕,慢慢再想办法。永青自从看到了午梅就已经下了这个决心,一生只爱这个女孩。

后来永青为了妈妈的面子还是与那个女教师见了面,他坦诚地向女老师说出了自己的最爱。后来妈妈被气得很久都没搭理永青。等妈妈冷却了一段时间之后,永青先走通了爸爸的后门,让爸爸与午梅见了面,爸爸虽听妈的,但也听儿子的,况且爸爸觉得午梅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没有理由拒绝和阻止儿子的爱。他没让永青费什么事,被拉拢过来成为了自己人,并很快站在了自己一边。每天在妈妈面前耐心做思想工作,妈妈孤军奋战了很久,最后只得无奈地妥协和接受。所以后来对突然死于心梗的公公,午梅难过了很久。

永青妈妈到底给那个女教师介绍了永青天津大学毕业的表哥,好像这种优秀的女性不嫁给自家人就肥水流了外人田。永青对午梅说:“妈妈是个多么执着的女人。”午梅听后吓得一吐舌头,仿佛感受到了这个未来婆婆的威严。永青搂着午梅说:“有我呢,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呵护你疼爱你,一辈子!”午梅听后依偎在永青怀里就像靠着坚实的大树和背依着青山那么真实而牢靠。

现在永青妈妈每一对午梅有不满,总会在永青面前说:“老师有什么不好,现在孩子上学这么难,找个老师什么急也不用着,多好的事啊。”妈妈的话在永青听来就是一阵突来的风,刮走了什么也听不到。他根本就不去搭腔,这一切对他的生活,对他和午梅的情感丝毫不会有任何影响。

午梅和静雯毕业后双双分配到了外汇管理局,出国和出差的机会非常多。后来午梅被永青通过关系调入全球五百强的一个国家大型能源企业,出差的机会少了,午梅能更好地照顾家。这正是永青所期望的,他不希望妻子在天上飞来飞去,在火车上被运来运去。从此午梅和静雯不在一个单位,但关系仍然契合如初,没有因为环境的变化和时间流逝而改变什么。午梅和静雯的年薪差不多都在二三十万左右。所以不用花丈夫的钱,自己的工资就能很滋润地供养自己相对富足的生活。

今天是静雯约午梅,逛了一会儿商场,午梅买了一件男式T恤。静雯一直说这件不适合永青穿。午梅没有理会静雯的建议。静雯什么也没买,对于经常光顾免税店的她,眼光都是国际的,商场里有多少商品能入她的眼,不买东西、买不着东西都不足为怪。

吃过饭静雯对午梅说去上岛咖啡想跟午梅聊天,晚上再一起去跳普拉提。但午梅说永青今晚出差回来,晚上那个普拉提就不跳了。有什么事在这里说算了,还去上岛干什么。午梅想象不出静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要正儿八经地去咖啡厅。静雯仰望着红色的餐厅顶,这跳跃的颜色真的让人不能安宁。这时身背手风琴的白胡子歌者欢快地走到她们身边,唱起了让人一听就联想起身穿布拉吉的俄罗斯女人欢快的旋转,这轻快的曲调让人深沉不起来。静雯的情绪马上就被演奏者感染了。其实喜欢安静的午梅更喜欢屠格涅夫笔下静静的庄园及刺入蓝穹的笔直的白桦林,那是多么诗意而静穆的情调。此时这种欢快的格调代表的是另一种俄罗斯风情。

午梅看静雯又点燃了一支烟,对眼前的一切又陷入了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午梅说:“走吧,去咖啡厅。”静雯却改变了主意说:“算了,这也挺好,这种气氛让人忧伤不起来,我喜欢。”

“我碰到他了。”

午梅一听心里霎时一惊。可静雯悠悠地吐出一口烟。表情倒也平静释然。

“在百盛超市出口我出他进,面对面的,他身边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我觉得他就像一个魔影。看到他,我就感觉像看到了魔鬼一样。老王在车里等我呢,我提了很多东西,本来我打电话准备让他过来帮我,可看到他的影子不知哪儿的力气,只想赶紧逃脱。我一气走到了车里,老王看我心疼得不行,直揉我勒红的手,我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老王以为我娇气像个女孩子,说这也值得流泪,他哪知道我刚刚被那个魔影勾起了心疼。你看我的小指现在都没知觉呢,麻木得勒成这样都不知道。”

“最可气的,他不知怎么找到了我电话,居然打电话给我说他那天在百盛早看到我了,没跟我说话是怕我吃身边女孩的醋,他在百盛开了店,那个女孩是他的店员,他现在已经离婚,他可以随时等待和接受我。他还说想我了就打电话骚扰,让我随时做好准备。我说你小心再让女店员怀了孕,人家不会轻易饶了你。他说现在有经验了,不用我担心。你说怎么有这么恬不知耻的男人,我简直快崩溃了。那时自己太年轻单纯,看不清男人。这么多年了,一切恩怨都过去了,时间早该淡化一切,足以让人面对以前的任何事变得平和,谁也别理谁就过去了。他怎么还这样来烦我。像我生活里甩不掉的魔咒。”

“真是,他总打电话骚扰你怎么办。”午梅吓得无比担心。

“找老王收拾他。”午梅给静雯出主意。

“咱们又不是校园里的学生,还处理不好这件事,就别勾起老王的回忆了,这件事早该被我们遗忘了。我会搭理他?无赖无聊的男人,我又没有短处攥他手里。还怕他。”静雯说。

“可这种人能知道你的电话就能知道更多,他不会胡说乱说,这也够你受的。”午梅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静雯的痛苦也是她的痛苦啊。

“我不怕他骚扰。只是想跟你说说自己的感受,憋在心里难受。只有你能体验我当时那种苦涩的心情。本来一切已经过去,这个伤早就不疼了。可怎么北京城就这么小呢。不知道哪块疤会被生活无情地撕开,让你不得不回头。以后那个超市我是绝对不去了。”

“女人千万不要找错男人,尤其是垃圾男人、无赖男人。要不然就是自找麻烦。像我们出轨更是万万不能,现在的男人有几个靠得住的,哪有什么真爱。五六十岁的男人都开始找二三十岁的女人了,离婚了我们难道甘心找六十多岁的老头。那还不如独身呢。”

午梅听静雯这些话,怎么就像特意警告自己似的,她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样难受与不安。

“也别这么悲观。”午梅说:“那天我单位一女人特别神奇,她不知道我的情况,与我熟悉的一位大姐说,想给我介绍一位老总,年薪三百多万,只想找一个温柔踏实过日子的女人结婚。她以为我是单身老姑娘,人又时尚漂亮,觉得特别合适。”

静雯一听乐了。

“回家跟永青说,别以为我们现在没人要了,一天到晚的眼睛只会盯着年轻小姑娘。不过你们单位那个女的也挺二的。什么也不了解清楚了全凭感觉。”

“永青和老王都是很优秀的男人。虽然上大学时他们只是一身阳光的清贫学生,可现在都很出色,不管是事业还是人品。”静雯满意地说。

午梅点头。静雯的丈夫老王,如今是一个国企下属公司的老总。午梅的丈夫永青,官也做到了局级。

“他们称自己还是集优股呢,说他们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找了都是一辈子的幸福。”午梅说。

“我们这样的女人难道男人找了不是一辈子的幸福,午梅你说是不是?”

“当然。”

午梅的声音被欢快的手风琴声赶得毫无踪影,静雯只看到午梅轻轻翕动的嘴唇和不知为什么有点暗淡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