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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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鸾秤

寒江城的雨下得蹊跷。

分明是立夏时节,雨丝却裹着冰碴子,打在陆家祖祠的青瓦上叮咚作响。陆斩尘蜷在供桌底下,看着三叔公的皂靴在血泊里慢慢沉下去。那靴面上绣着的青鸾鸟头浸在血里,倒像在啄食自己的眼珠。

“陆氏私藏天机签,当诛。”

祠堂外的声音裹着文气,震得梁上“进士及第”的匾额裂开细纹。陆斩尘认得这调子——三日前那个白面书生来讨签时,也是这般捧着《孟子》,把父亲珍藏的紫砂壶说得炸成齑粉。

供桌布幔突然被剑气掀开。

十七岁的少年正对上一双描金云纹履,持剑者袖口滚着银线《论语》。那人剑尖挑开陆斩尘衣襟,露出半截鎏金小秤:“果然在这里!”

秤是母亲临终塞给他的,青铜秤盘上铸着青鸾衔莲纹。此刻左侧秤盘无端渗出鲜血,坠得整个秤杆向东南倾斜。陆斩尘突然想起昨夜父亲醉酒后的呢喃:“这秤称的不是物件,是...”

剑风劈面而来。

陆斩尘本能地翻滚,后脑撞上香炉。炉灰迷眼间,他瞥见那修士脖颈后缠着条猩红丝线,线头没入自己怀中铜秤。右眼骤然灼痛,仿佛有人往眼眶里塞了块烙铁。

再睁眼时,世间万物都蒙着层血雾。祠堂立柱上蜿蜒着蚯蚓状的黑气,牌位在哭嚎,而那修士天灵盖涌出的不再是血,是密密麻麻的梵文。

“阿修罗眼!”修士暴退三步,手中《孟子》竹简炸成剑阵,“这孽种竟有佛门...”

话音戛然而止。

陆斩尘怔怔看着自己右手——半截断香竟化作三尺青锋,剑身流转着祠堂烛火的暖光。方才他不过想着幼时偷玩父亲佩剑的情形,那香头便自己跃入掌心。

第一剑削飞《孟子》残页,第二剑洞穿文胆,第三剑挑断脚筋。等陆斩尘惊醒时,那修士已成了供桌上的祭品,心口插着三炷染血的线香。

铜秤开始发烫。

秤盘里不知何时多了粒猩红光点,右侧秤盘缓缓下沉。陆斩尘突然读懂秤杆上的古篆——左侧刻“因”,右侧刻“果”。

祠堂外传来杂沓脚步声。

“柳白尘!你竟敢独吞...”怒吼声在门槛处断成两截。陆斩尘看着第二个闯入者被自己影子缠住脚踝,看着那柄香火剑自动贯入对方丹田,突然笑出声来。

原来杀人这般简单。

血战持续了半炷香。

第七个修士倒下时,陆斩尘右眼已疼得看不清东西。香火剑插在尸堆上,剑穗挂着的平安符早被血浆糊住——那是妹妹去年端午缝的,说要镇住他命里的煞气。

铜秤因盘盛着七粒朱砂似的因果,此刻竟微微震颤。陆斩尘抹了把脸,发现祠堂地面的血水正汇聚成古怪纹路,倒像父亲常画的避火符。

“尘哥儿...”

瓦砾堆里突然伸出半截焦黑的手。陆斩尘浑身血液凝固——是灶房帮工的陈婶,她小腹插着半截戒尺,怀里还紧紧搂着个襁褓。

“带...带阿莲走...”

婴儿突然放声大哭。陆斩尘这才发现秤盘上的因果珠疯狂跳动,所有红线都指向那个襁褓。右眼瞳孔裂成八瓣,他看见婴儿眉心嵌着枚金色“卍”字。

祠堂轰然坍塌。

陆斩尘抱着婴孩滚出废墟时,最后瞥见祖祠正梁上垂下半幅焦尸——父亲右手食指前伸,在灰烬里描出半个莲花轮廓。那莲花他识得,正是铜秤底座的纹样。

雨更急了。

怀中小儿突然止住啼哭,伸出白嫩手指点在他眉心。陆斩尘脑中轰然炸开万千画面:柳氏宗祠里燃烧的命灯,九霄云上坠落的金色书页,还有天机楼顶那口雕着108具浮尸的青铜棺。

“倒是让老道看了一出好戏。”

榆钱树下坐着个跛脚道人,正在就着雨水啃烧鸡。油乎乎的手往道袍上一蹭,甩出枚铜钱钉住陆斩尘的影:“小友这秤,借我称称酒钱可好?”

陆斩尘的香火剑已抵住道人咽喉。

“啧啧,好重的杀性。”道人弹开剑尖,指甲盖大小的铜钱竟震得陆斩尘虎口发麻,“你可知放走这娃娃,往后要添多少亡魂?”

“现在杀他,此刻便添一魂。”

道人闻言大笑,满嘴烧鸡渣子混着雨水喷溅:“妙极!这买卖值当!”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剑疤,“三十年前我放走个女娃,如今她正悬赏十万灵石取我首级——你看这疤,像不像朵莲花?”

陆斩尘瞳孔骤缩。道人疤痕的走势,竟与父亲临终画的残莲分毫不差。

“城东乱葬岗第七座无名碑。”道人甩来枚生锈的钥匙,“底下埋着你陆家真正的祖产。”他醉醺醺地指向婴儿,“至于这小煞星,你最好...”

话未说完,西北天际突然传来编钟清响。道人霎时变了脸色,化作纸人飘入雨中,留了句逐渐消散的忠告:“速离!浩然宗的春秋卫要到了!”

陆斩尘最后望了眼祖祠废墟。

血水已汇成完整的混元莲,铜秤自行飞入莲心,吸尽满地猩红。当第一队春秋卫驾鹤降临时,他们只见到个空荡荡的深坑,坑底留着行剑气刻就的小字:

“今日因,他日秤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