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朱砂缚

我烧裂第49窑青瓷时，裴寂眼上的白绫渗出了血。那些总在制胚时缠绕他指尖的陶土，混着朱砂水显出狰狞纹路——竟与三年前被灭门的朱氏族徽一模一样。

“阿瓷，闭眼。“裴寂从身后捂住我双目，可掌心血腥气骗不了人。昨夜他取我心头血调釉时，腕骨发出的碎裂声，此刻在窑火噼啪中格外清晰。

胚架突然倾倒，半成品瓷瓶滚落出森白骨片。我拾起那片属于孩童的指骨，记忆如窑烟呛入肺腑——三百年前我根本不是瓷坊孤女，而是用朱氏全族骨灰制瓷的邪修。

“为什么用缠魂釉...“我掐碎手中瓷片，掌心纹路与裴寂颈后伤疤同时渗血。那些所谓助他恢复视力的药釉，原是烙在他魂魄上的追魂印。

裴寂的白绫飘落，露出空洞的眼窝：“你可知每次开窑，我都能看见族人在火中哭嚎？“他掀开釉缸，猩红液体里沉着半块玉佩——那是我当年赠他的定情信物，此刻浸在血釉中宛如泣泪。

窑火猛地窜高，映出四壁诡影。三百道魂灵在焰尖起舞，每张脸都是被我烧过的朱氏族人。裴寂的陶刀刺入我咽喉时，刀柄上的并蒂莲纹突然扭曲，化作锁魂链缠住他手腕。

“阿瓷，这双眼是你亲手摘的。“他抚过我发间陶簪，簪头莲花砰然碎裂，“现在我用它看清了真相。“

记忆溯回暴雪夜。三百年前朱氏全族跪在瓷窑前，我举着御赐金牌逼他们跳入火海。裴寂那时还是小世子，被我剜目时血溅在祭瓷诏书上，晕开了“诛九族“的朱批。

“你总说青瓷开片最美。“裴寂碾碎最后一块骨瓷，“却不知每道裂纹都是我族人的魂魄在嘶吼。“缠魂釉从伤口涌入，我看到可怖真相——这些年烧制的每一窑瓷器，都在吸食他的寿元镇压怨气。

窑顶惊雷炸响，裴寂心口浮现朱砂契。那是他及冠那夜，我诱他签下的血誓，原以为是永世相守的承诺，实则是将他的魂灵永锢瓷器的毒咒。

“裴郎，你看看我...“我徒手扒开滚烫窑门，烈焰中浮现他破碎的灵体。那些所谓失明后相依为命的岁月，全是他燃烧魂魄为我编织的幻境——真正的裴寂早在百年前，就被我封印在镇魂瓷中。

青瓷彻底碎裂时，裴寂化作万千光点融入我的瞳孔。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凝出虚幻的拥抱：“朱砂契真正的咒文是...但求来世，不复相见。“

三百个春秋轮回，无咎窑成了禁地。新入门的弟子总听见窑内有裂瓷声，有人说曾在雨夜窥见青衣女子对瓷自语，发间簪着半截焦骨。而每至祭窑日，掌门密室会传出剜目声——案头供着的青瓷瓶正渗出朱砂泪，瓶身裂纹恰似当年血誓笔迹。

若有疾风掀开陈旧账册，会露出泛黄的祭瓷录。最后一页小楷晕染：“景和十九年，取朱氏幼子骨灰三斗，其目泣血三日不绝，异之，封为釉魂。“

墨迹旁粘着干涸的泪痕，叠着一枚褪色的同心结。

“寂哥哥，等我烧出最莹润的瓷，就给你换双琉璃眼。“

“那我们阿瓷要快些长大。“少年将溅上血点的帕子藏进袖口，笑着咽下喉间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