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陨之夜
天玑城飘着百年未见的黑雪。
我攥着扫帚站在客栈屋檐下，看着掌心六角冰晶在皮肤上融成墨色水痕。后颈那道自小就有的月牙疤突然灼痛，像有人往脊椎里灌了滚烫的铁汁。
“小杂种发什么呆！“掌柜的藤鞭抽在青石板上，炸响惊飞檐角铜铃，“戌时三刻前不把玄字房收拾干净，仔细你的皮！“
二楼传来法器碰撞的铮鸣，我低头避开天剑宗弟子们讥诮的目光。这些仙门子弟每月初七都会包下整座客栈，说是要观测天市垣星象，实际每次离开时，房中总弥漫着甜腻的血腥味。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西北天际突然撕开一道紫电。我跪在玄字房擦拭玉髓地板时，整片天空亮如白昼——不是雷光，而是数以万计的流星正撕裂夜幕，拖着青紫色尾焰坠向葬龙渊方向。
“九星连珠！真的是九星连珠！“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快禀告宗主，星盘谶语应验了！“
铜盆“咣当“翻倒，我的指尖触到地板缝隙里某块凸起。当流星雨照亮房间的刹那，那些蜿蜒的纹路突然变得清晰——这哪是什么青石板，分明是半块残缺的星象图！
后颈的疤痕突然迸发幽蓝光芒，掌心下的星图开始顺时针旋转。七颗玉髓镶嵌的星辰逐一点亮，在墙壁投出北斗倒悬的幻影。我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琉璃碎裂般的脆响，淤塞十七年的灵脉里，黑雾正被某种银色流体蛮横贯通。
“太阴蔽日，贪狼吞月。“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猛然转身，看见本该空无一物的太师椅上坐着个独臂老者。他腰间悬着的青铜罗盘布满铜绿，裂纹恰好构成二十八宿的图案。
老者浑浊的左眼突然变成琥珀色：“小子，你刚才转动的，是伏羲宗找了三百年的河洛星盘。“
窗外传来剑刃破空声，十七道银色剑光封锁了客栈所有出口。天剑宗长老的冷笑震得梁柱簌簌落灰：“魔道妖人，交出星盘！“
老者枯枝般的手指按在我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某种古老的记忆洪流般灌入脑海。我看到九重天阙在业火中崩塌，看到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之巅，左眼流金右瞳泣血。
“记住，星轨转动第三次时，去天权城找卖杏花羹的盲妇。“老者一掌将我拍向暗格突现的密道，独臂扬起漫天符篆，“告诉她要下雨了，她会给你真正的《紫薇斗数》。“
下坠时，我瞥见老者被剑阵贯穿的胸膛里，跳动着半颗琉璃心。
密道在身后轰然闭合，怀里星盘投射出的虚影中，贪狼星正咬住我的命宫。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银色星痕，摸上去像是嵌在血肉里的陨铁。
地底暗河的水是温的。
我攥着星盘在溶洞狂奔，石壁苔藓发出磷火般的幽光。肩胛骨处的灼痛愈发剧烈，每踏出一步，都有银色纹路在皮肤下游走——那些被强行贯通的灵脉，正贪婪吮吸着洞府里残存的龙气。
“贪狼噬月，血光盈门。“沙哑的女声突然响起，我撞进一团腥甜的雾气。火折子照亮的刹那，三十七具干尸悬在钟乳石间，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被钻出铜钱大小的孔洞。
盲妇蹲在暗河畔舀着杏花羹，空荡荡的眼窝里爬着发光的蜈蚣：“比预计早了半个时辰，看来玄机子那老东西提前归位了。“她青瓷碗底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客栈正在发生的屠杀：天剑宗长老的飞剑穿透老者的琉璃心，剑气却突然反噬，将持剑者吸成一张人皮。
我后撤半步，星盘在怀中发出蜂鸣。盲妇的桃木杖精准点中我新生的灵脉节点：“别怕，我和你一样是半魔之躯。“她掀开襦裙，小腿上赫然缠着与星盘纹路相同的锁链，“当年你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你来求卦时，我就算出会有这一天。“
河水突然沸腾，无数青铜算筹破水而出，在空中拼成浑天仪的形状。盲妇将杏花羹泼向星盘，乳白浆液瞬间化作血色符咒：“《紫薇斗数》不在纸上，在你骨头里。“
剧痛从脊椎炸开，我跪倒在地，看着自己双手长出龙鳞。暗河倒影中，我左眼重瞳里浮现出北斗九星，右眼却映着魔渊深处的血色残月。盲妇的声音忽远忽近：“现在试着吞噬我的灵力。“
桃木杖刺入肩头时，九道星纹自动护体。等回过神来，盲妇已跌坐在地，脸上爬满蛛网状的裂痕，而我掌心悬浮着从她体内抽出的紫色灵髓——这分明是伏羲宗秘传的“天机引“！
“很好，这招'星蚀'足够骗过那些老怪物三个月。“盲妇碎裂的脸皮下露出金属光泽，“记住，每月朔日要用龙血遏制魔性。去天璇城参加拍卖会，那里有你要的蛟龙骨。“
拂晓时分，我戴着盲妇给的千幻面走出地缝。面皮突然收紧，原来城门口贴着我的通缉令，画像旁写着“魔门余孽，窃取天剑宗至宝“。守城修士正在盘查每个入城者背后的灵轮，而我根本还没结丹。
“这位道友，可是要寻蛟龙骨？“幽香袭来，着月白襦裙的少女与我擦肩而过。她腰间银铃响动的节奏，竟与星盘转动频率完全一致。当我转头时，只看到她发间插着半截断剑，剑柄处嵌着颗琉璃心。
拍卖场的青铜门在身后闭合时，我摸到袖中多了张字条：“小心妖族“。展台上，覆着红绸的囚笼发出龙吟，而我的星痕突然开始蚕食自身血肉——这根本不是蛟龙骨，是条被锁链贯穿的幼年螭龙！
“接下来这件拍品，可是五百年前从归墟海眼打捞出的...“主持人声音戛然而止，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螭龙金瞳中倒映出的不是拍卖场，而是九重天阙崩塌的场景。当它目光与我相触时，锁链应声而断。
暴走的龙息掀翻穹顶，我趁机跃上展台。指尖触及龙角的瞬间，星盘投射出浩瀚星图，暴露出螭龙逆鳞处的封印——那分明是半枚与老者同源的琉璃心！吞噬本能在此刻失控，等我恢复意识时，满场修士尽数化为干尸，而螭龙正在我怀中化作红衣少年。
“您终于来履行契约了，尊主。“少年舔舐着我腕间星痕，龙角还带着焦痕，“当年您把我封入归墟时说，当贪狼星第三次吞月时...“
窗外传来剑鸣，十七道比昨夜更凌厉的剑光刺透墙壁。天剑宗长老踏着血泊走来，手中提着的正是盲妇的头颅：“原来星盘宿主是只饕餮，正好给本座的诛仙剑开锋。“
螭龙突然吐出一颗金珠没入我丹田，沉寂的灵轮疯狂旋转。我听见自己发出非人的嘶吼，背后展开由星轨组成的黑色羽翼。当第一个剑修被我徒手撕碎时，那些喷溅的鲜血竟在皮肤上凝成星图。
“快走！“螭龙化作原型撞破地脉，“他们在你身上种了追魂引！“我抓着龙角冲入云层，下方传来护山大阵启动的轰鸣。袖中字条无火自燃，在空中拼出八个血色古篆：
**妖族生变，圣女危殆**
螭龙载着我冲破云层时，我嗅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这不是血腥气，而是天璇城护山大阵崩解时，灵力腐蚀金属产生的气味。袖中字条燃烧后的灰烬在风中凝聚，指向西北方一处破败的城隍庙。
“尊主，那里有妖气。“螭龙的声音带着颤音，“很重的妖气。“
城隍庙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门环上盘着两条青铜蛇。当我推门而入时，蛇眼突然亮起红光，吐出的信子在空中交织成血色符咒。正殿供奉的不是城隍爷，而是一尊无面神像，神像脚下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她穿着月白色襦裙，发间插着半截断剑——正是拍卖场外那个少女。此刻她面色惨白，眉心一点朱砂痣正在渗血。我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指尖刚触及她的脉搏，就被一股吸力拽入意识深处。
这里是一片焦土，天空悬挂着九轮血月。少女跪在废墟中，怀中抱着具焦黑的尸体。当我走近时，那具尸体突然睁开眼——那竟是我自己的脸！
“你终于来了。“少女的声音与盲妇重叠，“我等了整整三百年。“
意识回归时，我发现自己正掐着少女的脖子，掌心星痕在吞噬她的灵力。螭龙化作人形按住我的手腕：“尊主，她体内有蚀日轮的气息！“
少女突然睁眼，瞳孔中浮现出日食的图案：“小心身后！“她一把推开我，自己却被破门而入的剑气贯穿。十七名天剑宗长老踏着血泊走来，为首的正是拍卖场那个提着头颅的剑修。
“魔道圣女，终于找到你了。“剑修狞笑着举起诛仙剑，“交出蚀日轮，留你全尸。“
圣女吐出一口血，血珠在空中凝成血色符咒：“你以为我在等死？“她扯下发间断剑，剑柄处的琉璃心突然大放光明，“我是在等你们自投罗网！“
整座城隍庙开始崩塌，无面神像裂开，露出里面巨大的青铜轮盘。轮盘上刻着二十八宿，每个星宿都嵌着一颗琉璃心。当轮盘开始转动时，我听到自己骨骼发出共鸣——这分明是放大版的河洛星盘！
“快走！“圣女将断剑刺入自己心口，“蚀日轮启动需要祭品，这是我的宿命。“鲜血顺着剑身流入轮盘，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我看到九轮血月重现，而自己的记忆正在被某种力量撕开。
螭龙拉着我跃出庙宇时，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当烟尘散去，十七名剑修尽数化为灰烬，而圣女正漂浮在半空，周身环绕着日食光环。她睁开眼时，瞳孔中映出我的前世记忆。
“原来如此...“她轻抚着心口新生的星痕，“你就是三百年前封印我的那个人。“
我头痛欲裂，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三百年前，我确实站在这里，亲手将蚀日轮封入圣女体内。不是为了镇压魔道，而是为了阻止某个更可怕的存在苏醒...
螭龙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他的龙角开始融化：“尊主，追魂引发作了！“我这才发现，自己皮肤下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文，正是天剑宗种下的追魂引。
圣女抬手结印，蚀日轮投射出璀璨星光：“让我帮你。“她将手按在我心口，日食光环与星盘共鸣，“但代价是，你会想起更多前世记忆。“
当她的灵力注入我体内时，追魂引开始崩解。与此同时，我看到更多记忆画面：自己站在九重天阙之巅，亲手将琉璃心一分为二；在归墟海眼布下封印，将螭龙封入时空裂隙；最后，是站在焦土上，将蚀日轮封入圣女体内的场景...
“现在你明白了。“圣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悲剧。“
远处传来号角声，三大仙宗的联军正在逼近。螭龙化作原型：“尊主，该走了。“我抱起虚弱的圣女，跃上龙背。当螭龙冲破云层时，我看到天璇城上空浮现出巨大的星图——那是星盘与蚀日轮共鸣产生的异象。
圣女靠在我肩头，轻声呢喃：“下一次九星连珠就在七日后，到时候...“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血色符咒，“你会面临一个选择：是拯救苍生，还是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