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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生
癸亥年七月,贡州大旱,饥荒肆虐,瘟疫横行。
夕阳下,秋意渐浓,草木枯黄,万物肃杀。
一声婴儿啼哭响彻天际,为萧瑟初秋增添了一丝生气。
简易帐篷内,李覆衡托起一个满身羊水的婴儿,剪断脐带。
是个男婴,哭声响亮,肢体正常,无肉瘤血衄,十分健康。
瘟疫之下,能顺利生下正常的孩子,已是万幸。
亲手迎接健康的小生命,李覆衡十分欣慰。
简单擦拭身体后,他取来棉被和布条,捆紧上半身,包裹起身体。
将婴儿裹成襁褓,放在母亲身边,随后拔出母亲身上的银针,吹散脚趾上的艾绒灰烬。
“母子平安!”
李覆衡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除了这四个字外,没有什么能让产妇和家人更欣喜的了。
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闻声走了进来,看到虚弱的嫂嫂和刚出生的侄子,神情激动不已,连忙上去捧起婴儿,闻了又闻。
然后抱着孩子朝他连连鞠躬,欣喜道:
“多谢李郎中!我祝家逃荒月余,终于有了喜气,我祝良生替大哥谢过了!”
李覆衡上前扶住,却又见祝良生眼眶微红:
“可惜大哥已经看不到了…”
“人死不能复生,旱灾快有一年时间,活着比什么都好。”李覆衡安慰道。
祝良生点点头,收拾了眼泪,脸上恢复了喜色,抱着婴儿走出帐篷。
“我去给三弟看看!”
“别抱远了,马上就回来开奶!”
李覆衡长出一口气,回头查看祝嫂情况。
这个在饥荒中挺过几个月的坚强母亲,此刻脸色蜡黄且苍白,还有一丝悲怆。
她两边眼角早已布满泪痕,见李郎中回头,轻声道:
“李郎中,趁我还没见过他,把他闷死吧。”
“这是为何?”李覆衡皱眉。
“没有吃的,别说开奶,我哪有奶水喂他?龙王今年不肯布一丝雨水,又有瘟病肆虐,哪里能活得下去。”
祝嫂躲在破烂棉被中,声泪俱下。
“我丈夫到底是做大哥的,把自己卖了才能让我们走到今天,眼下又没活路,不如早点解脱。”
立春以来,天上未落下一滴雨,他们虽然安居在章阳大泽边上,但湖水早已退到几十里开外,庄稼早已枯死。
存粮吃光了,只能去临州寄食,逃荒路上,年轻力壮的男子十之七八也成了饿殍。
剩下的几乎全部染上瘟病,肉瘤横生,畸形怪异,在荒野中游荡,吞吃一切能入口的东西。
这世道,普通人实在难活,更别说带个孩子。
这时,李覆衡从怀中掏出两条东西,放在她枕边。
光泽油亮、香气扑鼻,穷人十分陌生的味道。
肉干!
这对于饱受饥苦的人来说,不亚于天降甘露,普通人过年才能吃上一回,更何况在这灾年。
“要好好活啊。”李覆衡低声呢喃,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自己原本在和平发达的国度,身强体壮、意气风发,但忽然身患重病,被折磨两年后饿得骨瘦如柴,撒手人寰。
没想到上个月穿越到这具身体上,也还是从医,只不过前身比他人要好,经常布施穷人,被称作“慈铃郎中”。
经历过重病的他,自然知道能活着是多么不容易。
“多谢李郎中…”祝嫂也不说推辞的话。
人饿急了,除了吃不会想太多,她生怕李郎中把肉干收了回去,连为什么他能随手拿出两条肉干也不去想。
李覆衡没有其他意思,坐到床边,开始收拾残局,观察她的宫缩和出血情况。
生产之后是最需要照顾的,这个小营地只有祝家几口人,女人也只有她和大女儿,所以暂时没有避嫌。
她的身体还算正常,只不过四肢肌肉有微微鼓胀,遍布青紫血块,胯部扭曲,正常行走受阻。
这是得了瘟疫已久的症状。
“你得了瘟病已有一段时间,不过运气不错,孩子十分健康,我现在给你治好。”
李覆衡将棉被盖好,拿起白布擦了擦手,然后将手放在她脉搏上。
一句话的功夫,祝嫂忽然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从脚上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手腕,然后消失不见。
身体由来已久的胀痛和饥饿感渐渐消失,瘟病症状也迅速减轻。
无数良医对此都束手无策,李郎中竟然能治好?
祝嫂偷瞄了一眼,发现他身体丰满,神态内敛,朗目舒眉,挺鼻薄唇,丝毫没有受到饥荒影响。
还能随手拿出肉干来!
他一定是在这乱世之中找到了极好的活法。
此时,李覆衡脑海中,一块弯曲的水滴形墨玉悬浮着。
上面浮现出一行行字:
【当前身患:燥土病,病于脾脏,归属足太阴脾经,吸收炼化中…】
【炼化49%…】
【炼化50%,请医治下一名患者继续炼化】
半炷香时间已过,李覆衡收回了左手,祝嫂体内的病机已全被他吸入体内,并且刚好炼化了一半。
【病情正在加重…燥土病进入中期】
一瞬间,李覆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各处肌肉都开始微微跳动,酸麻胀痛。
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平复这种感觉。
自穿越以来,他就获得了一项神通,只要接触到病人,无论是内因还是外邪,都能将他人的疾病吸收到自己体内。
若不完全炼化,会逐渐加重。
照这个速度,不出一个月,身上肌肉就会疯长、溃烂,神志失常,变成游荡的怪物。
必须找到更多的“燥土病”患者。
“你的瘟病好了,接下来一个月就算再次染病,也不会太过严重,好好照顾孩子。”
李覆衡一边嘱咐,一边迅速起身,收拾药箱。
可此时的祝嫂紧紧盯着他,开口道:
“李郎中,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
“趁我病愈,还值点钱,我去把自己卖了,得的钱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带着我两个孩子,不奢求活下去,能比现在多活几天就行…”
祝嫂声音越来越小,分不清是体虚还是心虚。
李覆衡回以沉默。
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是没办法全都救下来的。
况且,自己正在帮别人办脏事,手脚不干净,今日只是回程中正巧碰到她临盆,否则也不会停留。
哪能让别人看见?
沉默也是回应,祝嫂心里也明白,这样的请求十有八九会落空,只不过凭着“慈铃郎中”的美名碰碰运气罢了。
帐篷内陷入尴尬之中。
此时,外面有一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来人蓬头灰衣,身材纤瘦,长相十分可人,有祝嫂几分影子。
但是脸色十分煞白,眼神四处躲闪。
“俏冬,你这丫头也知道来了,快谢谢李郎中!”祝嫂虽然虚弱,但呵斥儿女时声音还是有力气的。
可祝俏冬似乎没听进去,眼里有泪水打转,似乎惧怕着什么。
“你怎么了?什么事快说啊!”祝嫂音调提高一分。
李覆衡眉头渐渐竖起,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很久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了。
“孩子呢?”
他阴沉着脸问。
帐篷内忽然死一般地寂静。
此时,祝俏冬终于开始抽泣,声音扭曲:
“闷…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