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红叶书屋（13）

文迎瑞开始从前尘的朱家庄村外的晚霞河边讲起，就像讲一个遥远年代的传说，委婉道来，生动有趣。然而，那就是杨小杨，他自己，荷花仙子大莲和小莲，以及蛤蟆精冯吉祥和周全福他们，交集在一起的人生故事。

文迎瑞说，朱家庄村外有一条河，河里长满荷花，风光很美。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那河里的许多荷花就己经修炼成了花妖仙子。其中有两朵荷花，她们给自己取名叫大莲和小莲。

文迎瑞说，她们也像人间长大的少女，拥有着青春的憧憬和浪漫。在一群的荷花仙子里，大莲和小莲最先产生了青春的冲动。有一天大莲和小莲忽然就感觉日子太无趣了。

文迎瑞说，大莲对小莲说，我们这些姐妹们天生丽质，出淤泥而不染，难道天生就只能成为人类眼中美丽的风景么？这就是我们植物类生命的全部意义么？如果只是这样，我觉得我们活得太无聊。小莲说，我们从一株植物修成了仙类，只是能够拥有人类的形态了，却不曾体验到人类生活的五彩缤纷，酸甜苦辡，我觉得这样的生命有缺陷，我们也应该去体验一场人类生命中的种种经历。

文迎瑞说，大莲忽然就说了，我现在好想和一个男人谈一场恋爱，然后嫁给他，组成一个就像人类的家庭，我好想体验夫妻生活，过夫唱妇随的日子，我好想过一世的人生。小莲说，姐姐，我也很羡慕朱家庄村里的人间烟火。

杨小杨听着这样的故事，却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不是听人讲故事的年龄了，眼前都是生活，眼前都是日子。当然了，他又不会一头就实实在在扎在生活和日子中不出来。人是需要一点高贵的精神气质的，杨小杨把这种精神风貌叫做不能丢失的生命灵气。

杨小杨说，迎瑞，你是要给我讲一个聊斋故事么？我相信你是地仙，因为我亲眼看到了。由此我也相信这世界上可能也有神仙，也有花仙。可是我听不明白，你这个故和我们人类有什么关系，和我的人生又有什么关系？

杨小杨说，今天你不会只是想逗着我乐一乐吧？如果是这样，我拉煤去了，换上这身工作服，我就要赚上些钱。如果寻开心，我可以不上班，专门听你讲一天的故事。我和他们有点不一样，我必须赚钱，但我不会拼着命的去赚钱，脱下这身工作服，我想的可就是快乐了。

杨小杨这里说的他们，指的就是三矿上的民工们。

文迎瑞说，我当然不是逗你开心来了，我不是己经告诉你要讲给你什么听么？你耐心。

文迎瑞说，那时候，我还是朱家庄村东去三里外的那个村庄里的一个青年，是个凡人。我喜欢山水风光，偶尔会到晚霞河边去看看风景，看看一些钓鱼人垂钓。我的眼里，晚霞河中生长的是荷花，可看不出来有什么荷花仙子。但是有一个人能看到荷花仙子们，那个人就是你。

杨小杨笑说，至今我都不知道朱家庄村在那里？晚霞河又在那里？我也从没有见过你，那个人怎么就能是我？

杨小杨当下还没听明白文迎瑞说的意思，还没有转过一个弯来，内心却先有了一种抗拒的情绪。

文迎瑞笑说，我说的是前尘的你，我己经说过了，你的前尘就是北山神仙，你的今生才是现在这个我眼前的杨小杨。你现在想不起来的是，荷花仙子大莲和小莲说过的那些话，还是前尘的你告诉我的。

文迎瑞说，那时候你对我说过，大莲和小莲都是想爱上一个人间的男人，可是她们都没有想到，她们都会迷恋上你，也就是前尘的那个北山神仙。

文迎瑞说，朱家庄村外的北山中有一个人仙，没有人知道他是从那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出现在北山寺的。我第一次见到北山神仙，他就在晚霞河边垂钓戏鱼了。是我的这一生结束在三矿下后，我回首两生事，才知道了你的前世今生，才知道了我们原来是故人。才知道了那时候，你就结识了北山寺的释家明法师，一直都寄宿在北山寺中。

文迎瑞说他知道了杨小杨的前世今生，事实上说的是他知道了他自己的前尘过往中，认识这个人这个神仙，而不说他就完全了解北山神仙的生平事迹，那是不可能的。

文迎瑞说，北山寺虽然是座古寺，但是历史的原因，很长时间以来，寺庙里并没有僧人。释家明法师是怎么来到北山寺的，其实到现在为止，朱庄家村人以及周边村庄里的人，也都说不清。即使是现在的我也说清楚，当然了，我们也不需要知道那么清楚。你只需要知道你还是前尘的北山神仙时，就己经知道释家明法师是活佛，你们是交情深厚的老朋友就行了。有意思的是，那时候的我，既认不出释家明法师是活佛，也认不出来你是神仙。

文迎瑞讲的这个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杨小杨却听着怎么都不像和他有关联。其实是杨小杨自己不能接受，他曾经是北山神仙这个身份，总觉得很别扭，杨小杨甚至开始后悔不该和文迎瑞见面，不该好奇于自己是个什么前尘，想着你干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你这么说了，我杨小杨还是我杨小杨么？我又应该怎么重先定义我现在的人生身份？你打乱了我的人生，今后的日子我又该怎么过下去？

杨小杨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会说，人生的轮回，就是一次必须的清零和一次重先的开始了。刚才我还觉得知道自己的前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现在我才明白，如果我的这一生还活着就知道了前尘过往，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文迎瑞说，的确现在我不应该叫你明白你的前尘过往。但是，如果我现在不告诉你这些，你的今生将可能与周红叶的情缘真的失之交臂，成为一件遗憾事。我是想帮助你的，也是因为深爱周红叶，不忍心看着她被阴险之人花言巧语骗了去误了自己。

杨小杨这时才恍然大悟了，说，原来你是想说，周红叶和周红花姐妹俩，他们的前尘不是人类，而是晚霞河的荷花仙子？

文迎瑞说，你总算听明白了。北山神仙是因为做得神仙没意思了，那天在北山上抬头间忽然看到了山脚下的晚霞河中，一群姑娘在嬉戏，便认出来了她们不是人间的姑娘，而是一群荷花仙子。他被她们的鲜活所感染，就动了念头，想要一场恋爱，过一世人生了。这才去晚霞河边垂钓戏鱼，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仙子也和他想的差不多，那个仙子会爱上他。

文迎瑞说，这就是缘分。北山神仙不想结成神仙夫妻，而荷花仙子也不想要神仙生涯，你们又都知道对方不是人类，当你们双双心仪于对方时，也就都默许情缘，之后就投胎转世去了。

文迎瑞说，北山神仙是通过河边垂钓，让心仪他的荷花仙子流露出心迹来。对他动了心的正是大莲和小莲，然而，只能取其一，小莲就收回了自己的爱心，把期许寄托在了今生的人类世界。我要说清楚的是，陶小玲是轮回着的人轮，他们结下的是今世之缘，和你这个杨小杨和周红叶的情缘不同。

文迎瑞说，神仙和神仙相爱，做一辈子的神仙夫妻多好。可是北山神仙认为神仙夫妻过的日子太逍遥，无烦无恼，却能天长地久，实在没有意思，远不如人类夫妻尝遍人类生活的酸甜苦辣有意义。

听到这里的杨小杨，心里可是五味杂陈，难言心声了。那个前尘的北山神仙，厌嫌了神仙的日子，想着做一世有意义的人类。可今世的这个人类，却想着要逃离人世间的种种苦难，寻求一种自在逍遥的生活了。这是一种讽刺么？可讽刺的又是什么？

杨小杨说，迎瑞，我这个人吧，有着一身的毛病，虽然不是一个四体不勤的懒人，但也不能算是一个特别勤劳的农民。我只是非常喜欢田园生活，一直以来都认为人类活着，本不应该活得那么辛苦，知足而常乐就最好。

杨小杨说，但是，这个现实的社会是，我们的父辈们一年四季辛苦在田园之上，一辈子付出了那么多，日子却不能过好，却一生也感受不到田园生活的快乐。这就让我很是怀疑，是我们的人类社会有病？还是我们这些凡尘的人类错在了那儿？

杨小杨说，过去我是不相信我们这个世界上有神仙的，是知道你是地仙之后，才改变了看法。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这人的骨子缝里，我这人的生活态度，到真有那么一点神仙的韵味。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明白我自己，是活得比他人超脱？还是因为不堪负重，而拼命地挣脱了某种桎梏后的轻松。反正我认为人类社会的人类生活，不应该就是这么一种拼了命活着的状态。

杨小杨说，你说我的前尘是北山神仙，我就暂且相信，我是曾经的北山神仙吧。我来到这个世上，到现在为止，我体验到了什么？就是首先体验到了，人生活得是很艰难的，百姓活得是很不容易的，一言难尽。但这种体验确实又非常有意义，如果没有一世的人生，又怎能理解天下百姓的疾苦。

杨小杨说，芸芸众生，一世草木，我同情我自己，也悲悯我自己，由此及彼，我同情天下所有的百姓的生活状态，我只想问一声，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适度的劳中，圆满地活过这一辈子？而必须背井离乡疲于奔命？

杨小杨到M市打工，还说不得是背井离乡疲于奔命的，毕竟他还在他们故乡的土地上，这里他说的意思是，他看到了三江五湖的打工人，涌入了他们市里的状况。

文迎瑞说，老乡，在你了解我的时候，我也了解了你。我去过你们村里，你们村的人当然认不出来我是人是鬼。我见到了你的父母，也看到了你的家庭状况。在这个年代，大部分的村民日子，都还差不多，我不知道你家里，为什么会那么的寒酸。我看到了你爸爸在田里辛苦的劳动，也看到了你家里还在坚持经营的猪场，己经没有几头猪了。粮食加工厂也还在运转，由你妈妈支撑着，这么勤劳的家庭，怎么生活水平就是提不上来？

杨小杨说，我们这些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市场。在这个八仙过海的年代，老百姓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泥沙，被卷来卷去就晕头转向了。我父母尽量解放出我这个劳力来，也还是赶不上时代的摧枯拉朽。

杨小杨说，你说周红叶是荷花仙子，和我有前世的情缘。我就说说我那天遇上周红叶时的心情吧。我不知道我和她是不是真有前世的情缘，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前世是怎样的相爱过。我只知道那天走进红叶书屋，我的确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杨小杨说，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我也没有想要追求她的意愿。在这件事上我很现实，我知道我的家庭经济不允许，她又是生活在这么富裕的地方，我料到我们就是谈成这一段感情，她也不会跟着我走，离开富有的原生家庭，去和我过不咸不淡的清贫生活。

杨小杨说，先说点题外话吧。我和我父母拼尽全力地去赚钱，照现在这样的苦干下去，还是应该能够赚到一桩婚姻的。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当我们这么辛苦的赚钱，拼命地娶了一个媳妇，父母他们的日子却不能过了，难道我们的活着，就是叫父母们做牛做马，后半辈子不能过日子了么？

杨小杨还是低估了人类社会的残忍，没有意识到那个年代的百姓，还算可以轻松地活下去，之后的社会状态将变得更加残忍，社会下层的生存将艰难到无路可走，想赚钱都没地方去了，田园上的农业，将连家口都养不活。

杨小杨说，我在二十岁时是谈过恋爱的，也不止一段爱情。可一旦要落实在经济基础上时，我的粉色的梦就都破灭了。我们家承担不起婚姻的费用。后来我就不再想要一个家了，我变了。

杨小杨说，那一年我家干上了小企业，想着东风浩荡，一路顺风，那料到只不过是轻松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将我们家全部的积蓄投入进去，也没有经得住市场一个风浪，还欠下了多少年都偿还不清的贷款。

杨小杨说，他们打着扶持养殖业的旗号，只是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银行的贷款只是经过了一下我父亲的手，就跑到了人家亲戚的猪场里，说帮助我们寻找优质的猪苗，一二百头小猪来到我家的猪场时，才知道都是退化的土猪。

杨小杨说，我不想再回顾那段历史，我只想说，我明白了这世界上的人，越来越坏。我们的人类社会，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杨小杨说，不说这个了，我还没有弄明白，你和周红叶又是怎样的缘分？你说说吧。

文迎瑞说，这话还得从北山神仙晚霞河边垂钓说起，在我见到北山神仙之前，咱们得先说说蛤蟆精的事情。那只蛤蟆就是晚霞河边田里的蛤蟆，修成精后，当然也是能认出荷花仙子。他贪恋上了大莲和小莲的美色，也渴望一桩婚姻。

文迎瑞说，那时候的北山神仙，当然也认得出来那是一只能变化成人形的蛤蟆精。北山神仙在垂钓戏鱼，观察着谁会爱上他时，大莲就心仪了他。蛤蟆精很是羡慕，怀抱龌龊之心，就和北山仙子交上了朋友。

文迎瑞说，其实那时候你也没有对我说过，你的这个朋友是个蛤蟆精。你只是说了，人在世上活着，都是一种修行，众生平等。那时候我怎么能听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才明白，你并不厌恶一只蛤蟆精，而是认为他修行不易，能够修成正果，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文迎瑞说，那一天，我溜到晚霞河边看你垂钓时，那知道你是在和荷花仙子谈恋爱。我更不会想到大莲也会喜欢上我，所以她才会说出那句我和她也是有点缘分的话来，其实是她有意于我一点缘分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还有那么回事。

文迎瑞说，那时的你当然和荷花仙子一样，都能看出来我活不长久，一世人生己经到了尽头。我记得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又去看你垂钓，你才编个故事告诉我，说我很有福气，晚霞河里有荷花仙子看上我了，还告诉我大莲和小莲曾经戏言过什么，想找个人类的男人。我那时那能听得出来，你说的都是实话，只以为你拿着我取乐呢，不过是开心一回罢了。

文迎瑞说，杨小杨，世上事就是这么有意思，当时是我以为你在给我讲聊斋，想不到今天，又变成了你以为是我在给你讲聊斋。

文迎瑞说，在这一世的人生中，我来到咱们市里，和你发现红叶书屋的情形差不多，我也是因为买书看书认识了周红叶的，我和周红叶的爱情经历都写在了那本笔记上，你和冯吉祥也都阅读过了。我没有写出来的，周红叶也讲给你们听了。

文迎瑞说，我当然不会知道，我这一世的生命依然很短，和周红叶仅仅就这么一点缘分，大概这就是命运吧。今世的周红叶至今也还不知道她就是前世的荷花仙子，你就是晚霞河边垂钓结缘的北山神仙，我就是那个看你垂钓的叫郑同胜的青年。尽管周全福是个两生人，早就弄明白了他们的女儿是荷花仙子转生，但也是不敢对女儿们说白这件事的。

文迎瑞说，其实就是到了现在，我也不应该把我们这些人的前世今生里的纠缠说给你听，这是要承担不利因果的。这也是为什么释家明法师知道你就在眼前，也还不能就来见你的原因，他是在看着你们经历不能省略的经历。但是我看到了，如果这样下去，你就会和周红叶失之交臂，所以我才拼上了承担不利因果，对你讲明白了不该讲的前因后果。

文迎瑞说，蛤蟆精就是因为知道荷花仙子和你都投胎转生去了，他才也转胎成了人类，他也要来人间寻找情缘。我不能说前尘的荷花仙子看不上他，在今世的人生，他就不可能和周红叶产生缘分。今世他也是人类，他也能种下今世之缘，收获今世之果。

文迎瑞说，但是得看他今世能不能在周红叶心中种下一份缘了。首先在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他还是能和周红叶奇迹般的相遇，这本身就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从当下看，他的风彩是有点迷住了周红叶，这也算是种下了缘。可是如果他心不怀善念，只想耍着心眼就得到目的，我就不会容忍他，我有办法叫他滚到一边去。

杨小杨的心沉重起来，他明白了当下是一次艰难的决择了。如果他不知道人生的前因后果，和周红叶的缘分就这么失之交臂缘尽了，到也不觉得怎样，可是知道了他们的前因后果，心情当然就不一样了。

杨小杨说，我不这么看。我现在己经不是北山神仙，是人类。人类就得说人类的日子。在人类社会，过日子物质基础是不能忽略的，冯吉祥家有这个条件，我看他们如果真能种下情缘，到也做得一世夫妻。

文迎瑞说，这么说来，你是真要舍弃这一世情缘了？杨小杨说，反正周红叶也记不起前尘的往事了，就当我们前世不曾相逢过，就当今生我们己经迷失在茫茫人海里了吧。你继续说红叶她爸爸这个两生人和荷花仙子们的骨肉缘分又是怎么回事吧，我想听听，就当我这一世也死过去了，也有机会盘点两世人生的往事了吧。

文迎瑞说，周红叶姐妹和周全福的父女缘分，其实就是荷花仙子和朱家庄村朱七七的缘分，是因为朱七七偷听到了荷花仙子姐妹的窃窃私语，转身时看到了朱七七坐在田边歇息，一眼看出来朱七七没有前尘的寿命了，又是一个大善人，才许诺了父女缘分。

文迎瑞说，与世人不同的是，周全福在轮回转世之时，不知什么原因造成了未能自然清零，带着前尘的记忆就有了又一世的人生。这一点释家明法师能说清楚，我还只是一个地仙，不是活佛，人生是人家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也就不能够说得明明白白了。

杨小杨说，原来如此啊，我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