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咬
外臣面见宫中女眷,尤其是见皇后,一般都不会太过频繁。
但对于如今的大唐而言,天子因为小病小疾不断,常年摆烂,皇后几乎就已经成了常务副皇帝。
殿外站着一排排身材魁梧的禁军甲士,重甲悬刀,眼神漠然地看着进来的大臣们。
看到他们身上的甲胄,武安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如果当初在河西,他和手下将士们都有这么一身重甲,绝对足以杀穿包围过来的吐蕃兵马。
郝处俊此刻已经绕过武安,在殿门处站定,与几名同僚交换了一下眼神,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对着殿门朗声道:
“下官郝处俊,请见天后,面陈利害之事!”
上官婉儿走出来,目光看向他的时候有些讶然,郝处俊一下子就有些不喜起来,因为他从这个女官眼中分明看出了笑意。
本官是为大唐天下奏事,岂是你这个无知女流之辈所能耻笑的?
他一抖官袖,再度高声道:
“侍中郝处俊,请面陈奏疏!”
声音在殿前传递开来,在他身侧的一名名大唐臣子站直身子,先后开始报出自己的官职名姓,声音如同浪潮,撼动面前的大殿。
然后,居然有人直接高声道:
“天后直接从边关召回谋反武夫,此举,有违大唐律法!”
上官婉儿听着他们的喊声,目光越过这些大臣,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青年。
目光里,她的笑意缓缓收敛。
天后的权势并不是稳步高涨的,尤其是数年前许敬宗等大臣去世,天后这边不少位置露出了缺口,却又苦于后继无人。
上官婉儿一开始心里很高兴,觉得天后有了个得力臂助,但千回百转,最终还是绕不过这人的身份问题。
如果这人真是天后的侄儿,在边关射了李敬玄,除非前者射的是太子,要不然也不过是自罚三杯的问题。
只可惜,大家都很清楚,这人绝对不是。
而天后的行为,也一下子就从包庇晚辈变成了直接挑战整个朝堂。
她要贸然提拔起一个通敌谋反的匹夫,用他来攻击当朝宰相!
天子多疾,皇后擅权。
贞观年间有魏征,
如今几十年后,也有他们,在撑起大唐的规矩。
在他们的诘问声里,殿脊顶端安坐的几头狰狞檐兽,此刻仿佛睁开了眼睛。
眼里,倒映出嗜血的怒意。
一道瘦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殿门处。
年老的宦官来到上官婉儿身侧,眼神在底下漠然看了一圈,喊道:
“皇后娘娘口谕,诏武安入殿。”
老宦官深吸一口气,当着一名宰相数名当朝重臣又惊又怒的注视中,声音因为过高而显得有些嘶哑,一字一句:
“大唐天后娘娘诏,宣故太庙令武士让之孙,当朝天后之侄,大唐河西振威校尉、果毅都尉武安,入殿奏事!”
几名大臣眼里都闪过不敢置信的神色,脸色阴沉下来,愕然抬头,狠狠地盯着那名死太监。
这是挑战?
这是宣战!
武安......
郝处俊心里闪过一丝迟疑,但不等他反应过来,他就看到有人经过自己身边。
那名在宫门外对他唯唯诺诺极为恭敬的青年,此刻缓步来到大殿前的九重台阶底下,对着站在上方的老宦官躬身施礼。
“臣在。”他沉声道。
经历过战场杀伐,再大的场面也抵不过尸山血海,此刻,武安很清楚自己该用什么姿势。
同时,他又明白了一些东西。
在他身后,
郝处俊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在后面死死盯着那名青年。
羞恼和暴怒同时在他心里交织混杂,就算他平日里被同僚赞为谦谦君子,此刻也无法压抑越发粗重的喘息。
与几名同僚的愕然不同,郝处俊一想到刚才的简短交谈,就羞愤地恨不得直接在这大殿之前自尽!
他生平修身养性,但多年养出来的温润性子,在今日全然破防。
“慢!”
他一挥长袖,抬头怒斥道:“此人是罪囚,却在长安城内锦衣玉食,公然出入宫中,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放纵,本官要立刻将他捉拿进大理寺官狱.......”
老宦官看向他,瘦弱老迈的腰杆一挺,声音也开始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气势。
“左相若是觉得天后说的话不称心,大可以再去求见陛下,让天子来裁决公道!”
郝处俊立刻闭上嘴,脸色阴沉地低下头。
老宦官伸手示意。
武安开始缓步登阶。
与昨日不同,今日在他背后,有百余名甲士漠然站立,有数名混迹在大唐真正统治阶级之中的大臣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其中,甚至有一名宰相。
他经过老宦官,站在殿门处没动。
上官婉儿转身入殿,片刻后走出,再度开口传召。
殿内。
陈设一如昨日,却又似乎有些不同。
原本着装奢华的中年美妇,今日穿着更为端庄隆重了些,发簪环髻,大袍宽袖,上身披着御寒的雪白狐裘,一片洁白,却散发出慑人寒意。
她似乎没听到殿外的吵闹,只是抬手示意武安过来。
武安走近几步,跪坐在她面前。
“昨夜在周国公府中,吃住可好?”
“臣吃住皆好。”
天后微微颔首,端详着武安英武的面孔,再度问道:
“外面的话,都听到了没有?”
“字字句句,谨记在心。”
“本宫本来想着,让你安心读几年书,各处多看看学学,将来总能有一日,能让你放手做事,自个去寻个将来的路。”
说到这儿,天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谁能想到,他们连这点时间,连这点面子,都不愿意给本宫,反倒是处处咄咄逼人。”
“可怜本宫一个无知的妇道人家,在宫内日夜殚精竭虑,满朝文武,却都对本宫如临大敌。”
她看向武安,有些不忿道:
“本宫入宫多年,在世亲人所剩无多,想着为你争一份富贵前程,却也被他们阻止,现在甚至还想要你的命!”
武安默然听着,虽说他很清楚这些话都是带着目的,可刚才在外面的一幕,却让他对面前的妇人改观了很多。
他沉默片刻后,并没有说什么附和讨好的话,
而是抬起头,声音嘶哑道:
“臣乃故太庙令武士让之孙,奉诏征战河西,血流漂杵,今向大唐天后娘娘检举......
河西十八万军兵主帅李敬玄,通敌谋反,收受吐蕃主帅论钦陵贿赂,私下与吐蕃人勾画边界,分割大唐疆土;
另有大唐左相郝处俊,收受李敬玄重贿,在朝中煽动同僚,恶意上告,妄图以权独断朝纲......”
他沉默片刻,对着天后跪伏下来。
“臣,恳请天后,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