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畏罪

“你个小瘪犊子，显你了，一边待着去！”

秦达张口就要好处，让老秦头当场就毛楞了。

虽说对面站着的是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把兄弟宋成，但小儿子做了好事后直接就要好处。

在老秦头看来，这比王家那俩扒寡妇茅楼的小瘪犊子也强不到哪去。

见大哥秦茂业伸手又要打今天表现贼爽利的侄子秦达，宋成直接上前一步将老秦头挤到了一边儿，这才试探着说道：

“大哥，我看三小子说的不错，不仅要奖，而且要重奖！”

“奖了三小子，矿上那帮小兔崽子也就有了主心骨，做好事儿要重奖，做坏事儿那就重罚！”

宋成这话试探的可不是要好处的秦达，而是自家大哥秦傻子。

自打洪流过后，宋成这个宋鬼子就发现世道人心变了。

往日里一声招呼就能跟大哥秦傻子埋头苦干，既不喊苦也不喊累的老兄弟，渐渐没了声响。

新上来的这些个小年轻，虽说大部分都不差，但做事只做分内事，泛事儿只看自己那一摊。

不是自己的分内事，别说油瓶子倒了，恐怕矿炸了也不关他们屁事儿。

踏实肯干的秦茂业如果是双林矿的领头羊，那宋成就是双林矿的管家婆。

虽说洪流那年月，双林矿的正常生产全靠秦老大、王老三带着一帮敢玩命的兄弟子侄扛着枪维护着。

但没有宋老二宋鬼子上上下下的打点说和，就冲护矿死那老些人，秦傻子的坟头草都该换了七八茬了。

今天秦达给他的几句提点，不仅让宋老二觉着面前这小子成了，也让他抓住了提振双林矿精气神的关隘。

时代再变，有些东西却是怎么也变不了的。

谈钱虽说羞于启齿，但钱后面的东西却是一样的。

他们当年凭一句话，就敢迎着炮火、迎着枪林弹雨冲出战壕。

现在的小子们虽说不认可他们这些老家伙认同的东西，但骨子里的血性却是一样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年赏的是荣誉，现在换成钱也未尝不可。

“还是我二叔开明，林奇峰跟于成栋要赶紧送县里去，至于白福先……”

见秦达猴子顺竿爬，还跟自己这个二叔卖起了关子，号称宋鬼子的宋成，调理人的本事自然差不了。

秦达卖关子，宋老二后退一步，就将竖着眼珠子的秦老大露了出来。

“那啥……”

见老爹脸都气抽抽了，秦达也没敢继续冲二叔宋成要钱，只能慢悠悠说道：

“白福先这老小子，与其咱们扭送不如让县里来抓他，这样对矿上一些野了心的瘪犊子也是个震慑，但是吧……”

见侄子秦达说话沥沥拉拉，宋成只能再次排开秦老大向这小子许诺。

“五子，你放心好了，咱爷们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奖励不仅少不了你的，而且也不会少！”

“还是我二叔敞亮，但是吧，咱不能只会使大撇子搧人，那老话不说打一巴掌还得给个甜枣吃吗？”

二叔宋成愿意给钱，秦达也就多给支了一招。

往后这年月，人心换人心不易，但钱换真心却不难。

就说即将被抓的白福先。

这老瘪犊子靠着这次炸矿发迹之后，不能说是哪哪都有丈母娘，但姑爷子才做的事儿他可没少做。

六十多了，那老瘪犊子都没闲着，还找十八的呢！

秦达虽然没有明说拿钱换真心，但他知道二叔宋成肯定能听明白。

又挨了二叔几个大巴掌之后，在老秦头的虎视眈眈下，秦达也不干什么临时工了，直接就遛出了矿区。

论斗争经验，战场下来还经历过洪流的秦老大、宋老二，可一点不比经过后世浊流洗涤的秦达差。

这俩只是没想到，身为矿长的白福先敢玩炸矿这种伎俩。

过了这道坎，以后再有人想拿差不多的手段害这两兄弟，只怕秦老大、宋老二的手会比双林矿的煤都黑。

不等秦达溜达到矿区大门，矿上就出了两辆解放车，分别押着大学生技术员林奇峰、爆破技术员于成栋去了县里。

车斗子里随行的还有矿上的一些刺儿头。

这就跟观礼打靶现场的道理一样，起震慑作用。

明白了于成栋、林奇峰、白福先一伙的手段。

如秦达所想，秦老大、宋老二的斗争经验极其丰富。

于、林两人刚被押走，两兄弟就在矿上封锁了消息。

煤矿作业面需要保留证据，也被矿保卫科接手了。

等矿长白福先乐滋滋在办公室坐下喝茶水、看报纸的时候。

林奇峰、于成栋两人已经在县里交待破坏生产的始末了。

白福先没等到两人的好消息，等到的却是县里的抓捕。

跟他一块被抓走的就是矿上的会计沈丹，也就是爆破技术员于成栋的老婆。

按照秦达给的招。

宋成特意让县里的抓捕人员，带着两人在矿上跟家属区分别转了几圈。

又把家属区的刺儿头震慑了一遍，这才拉着人奔县里而去。

县里将人抓走后，宋成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并没有恢复原有作业面的生产，而是在作业面之外，另找了一条巷道继续向侧面掘进，以防冒水事故。

秦茂业、宋成兄弟在忙着善后，溜达出矿区的秦达却在熟悉着记忆中的双林矿。

双林矿最初的家属区离着矿区不远。

那片老窝棚当年还属于深山老林。

秦老大、宋老二就是靠着这些深山老林的地窝棚，才带着一帮老兄弟一点点拼凑出了双林矿。

尤其是对老秦头而言，他对双林矿投入的感情，确实比家里的三子二女多的多。

如果没有长袖善舞的老二宋成，老秦头就会带着他那帮老兄弟跟家属们一直守着地窝棚开矿。

背靠两个林区，而且双林矿与林场也有实际的业务往来，宋成就一点点的将煤矿家属区搬迁到了林场的家属区，又让煤矿的家属们也耕种上了林场的土地。

十几年前，林场的这点土地也为双林矿出了大力。

没有这点土地，子女众多的双林矿职工们怕是会饿肚子。

随着洪流结束、经济发展。

宋成又联络两大林场，在现在的家属区盖起了一排排红砖小院。

这不仅极大改善了煤矿、林场职工的居住条件，还让两大林场吸纳了一大批煤矿子弟就业。

有秦茂业、宋成这两个长辈的关系，秦达无论是倒点煤炭还是倒点木头都有现成的关系可用。

但是，秦宋王这兄弟仨是不可能同意他这么占公家便宜的。

虽说双林矿那笔储备金大概率也是这么来的，但钱归公家与钱归个人，涉及到的是三兄弟的底线。

即便是身在武装部的三叔王五七也不会同意秦达这么干。

双林煤矿又叫双林特种煤矿，出产的长焰煤跟气煤不仅可以作为煤化工的原料，也是燃煤火车最好的动力煤，同时也是家用取暖用煤里的上品。

双林煤矿的煤不愁卖，恐怕也是白福先、林奇峰谋取储备金，准备侵吞整个煤矿的原因所在。

走林场的关系，秦达还得筹集点本金。

但双林矿这边，只要二叔宋成点头，他就能靠着矿上运煤的小火车将双林矿的长焰煤卖到周围的村屯。

八十、九十年代，既是工人的好年景也是农民的好年景。

秦达都不用去县里找倒爷，仅是双林矿、林区、县火车站储煤场这三点之间，就能吃下几千上万吨煤。

但对三兄弟而言，肉烂在公家锅里可以，烂自家锅里却不行。

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占公家便宜，往大了说就是盗窃国有资源。

到时候三兄弟指定会大义灭亲送他去打靶。

这就是三兄弟的原则。

也是老秦头为之低头下力、往死里干的事业！

顺水的路走不通，现在又正值严打初期，做买卖这条路近些年也差不多被堵死了。

看着距离煤矿不远的莽莽山林，秦达的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

四处转悠着走回家属区已经下午了。

补了个觉将将睡醒，秦达朦朦胧胧中看到忙活了一天的老秦头，早就竖着双眼坐在了炕头，一边抽着烟袋解乏，一边等着收拾他。

可不等秦茂业开打，也不等秦达想出逃避打击的招数。

红砖小院外就传来一声老解放刹车后的泄气声。

“他二叔来了。”

“嫂子，我找我大哥有点急事儿。”

“大哥，小林那孩子气性太大，在县里寻了短……”

秦茂业父子还没听到关车门的声响，宋成就进了小院。

跟大嫂孙腊梅打过招呼之后，宋成见了秦老大直接就说了大学生技术员林奇峰畏罪自杀的事儿。

“二叔，这位林技术员背后怕是还有人吧？”

秦达一问，宋成直接拍了大腿。

“那咋说的！”

“这边县局刚联系上他家里，后脚就接了市局的电话，说是要严肃处理白福先、于成栋、沈丹团伙侵吞双林矿的罪过。”

“要求快速从重处理，游街示众以儆效尤之后，直接枪毙！”

这个时候，秦宋王三兄弟在双林县的关系可就体现出来了。

林奇峰是怎么寻的短用不着细说，无非人已经死了。

现在麻烦的是人家里厉害，要找后账。

县局接了电话就直接给宋成报了信。

想到一些不好的后果，宋老二也就直接来了秦家。

反应有点慢的秦茂业，听完之后也一样拍了大腿，然后就狠狠瞪了秦达一眼。

“二叔，冲这意思，我得出去避避呗？”

听到大侄子这么明理，宋成只能尴尬一笑。

如果白福先等人真的炸了双林矿破坏了生产，怎么处置他们都不为过。

现在没炸成也这么处理，那发现四人阴谋的秦达，在林家人眼里，就成了导致林奇峰寻短的罪魁祸首。

许多事就怕‘较真’二字。

真要论及秦达的品性，也不是矿上能说了算的。

有些事儿真要推到打架斗殴上，那就是没人占理、也没好人。

“这是矿上给你的奖励！”

“我想了想，就定了五百块钱，三小子，你先拿着！”

瞅了秦达几眼之后，宋成咬了咬牙，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并说明里面是奖励的五百块。

这年月，五百块虽说不多，但也绝对算是笔大钱了。

一家一千五是王家兄弟的家底，换做其他家庭，五百也一样是家底。

“老二，这钱不能这么给他，你私下给了他，不也一样说不清道不明吗？”

见老秦头要坏事儿，秦达直接将信封塞进了裤兜里，才抬头对二叔宋成说道：

“二叔，这钱我就拿着了，但也不会白拿！”

“小林技术员死了，咱们就不好大张旗鼓的表彰，但这事儿吧，我再怎么说也给矿上挽回了损失。”

说完自己拿钱理直气壮的理由之后，秦达咬了咬后槽牙继续说道：

“二叔，我爸说的名不正言不顺也是个道理。”

“既然奖了我，就不能让矿上的子弟干看着。”

“现在离着入冬也没几个月了，矿上拿出几千块钱，设一批生产标兵奖。”

“只要咱们矿的产量在那，咱又不归县里、市里管，真到了煤炭、钢铁口，他们特么算个六啊？”

秦达这话，惹得老哥俩不禁面面相觑，这主意可正的很。

“你小子，还真是出息了！”

“大哥，就这么办了！”

“只要咱们的产量不拖后腿，换省里也得干看着，从系统里整咱，有白福先这么档子事儿在前面搁着，谁来谁不打怵？”

秦达的主意对宋成来说，可谓是等了许久的甘霖。

他们这些老一辈虽说也是各有心思，但大多认干。

当然像秦老大这么认干的不算太多，要不他能得一‘秦傻子’的大号？

如果按部就班，双林矿只需完成每年的计划就好。

但计划归于现实。

宋成、秦茂业除了要带着一帮子工友完成计划内的份额，还要产出至少跟计划数量相当的长焰煤，用于维护各种关系。

林场的积材运输需要动力煤，你能不提供？

还是县里各单位没有取暖煤了，你能不提供？

虽说这些都是有买有卖的正当需求。

但双林煤矿的设计产出就那些，想要计划外的产量，这时候就需要一大帮认干的‘秦傻子’了。

随着老一辈矿工纷纷解甲，新一代的双林人，却没有老一辈的干劲儿了。

宋成之前也想过提工资、提待遇，但这可不是一个小煤矿能决定的。

私自分钱，那他就得走白福先现在走的路。

提福利，宋成已经试过了。

头一两年还好。

习惯了，一旦降低福利反而会惹得怨声载道。

秦达给出奖励生产标兵的点子，虽说不是什么新发明，但胜在能鼓动人心。

人心有了，那双林煤矿就不愁产量。

借着白福先破坏生产的事儿，先弄上十个八个的标兵，入秋之后入冬之前再弄二三十个。

再不成就来月比、季比、年比……

只要奖金在一百块钱以上，不愁那帮小兔崽子不出死力、不认干。

比完标兵比优秀，比完优秀比安全。

秦达给宋成揭开了一直以来的遮羞布后，这里面的道道可就多了，而且这样的事儿也不怕谈钱。

只要奖金标准大差不差，系统里没人会说什么，反而会给双林矿的法子比个大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