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1983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青年十八

“你也是,厂里这些混小子、盲流子,你爹、你二叔都管不了,显你能了,你去管他们?”

见老秦头子出了院门,孙腊梅这才象征性的在小儿子裤腿上拍打了两下。

她倒是不怕儿子去管闲事。

她怕的是儿子去管寡妇家的闲事。

半大小子、带孩子的浪荡小寡妇凑在一起准没好事儿。

“娘,饿了,先吃饭,不然就不赶趟了。”

知道老娘担忧的是什么,没往这处用心的秦达,就不想让老娘瞎想了。

“不是娘说你……”

“你孙家二嫂子上茅房,你去凑的什么热闹?”

“万一被人赖上,说不清道不明……”

“起来!赶紧吃了饭换衣裳。”

见小儿子有些不当回事儿,孙腊梅再次拍了下他的裤腿。

煤矿家属区虽说没有村屯里那么多的糟烂事儿,但正经抖落一下,糟烂玩意儿也是不少。

孙家男人活着前儿也不是什么好老爷们。

摸鱼淹死在了水泡子里,不仅给矿上抹了黑,还剩下一个小寡妇拉扯俩丫头。

按着前几年的光景,那小寡妇不浪荡也活不下去。

过日子是钱的事儿。

但也不全是钱的事儿。

家里没了顶门立户的梁柱子,日子再过也是难过。

“娘,我啥时候凑过这热闹?”

“就是昨儿下晌打茅房前面路过,遇上王家那俩小犊子调戏孙家二嫂子。”

“要不是孙家那俩丫头在,我也不能下狠手。”

虽说知道有些事儿越描越黑,但家教如此,秦达有必要解释一下。

老娘称呼他为‘三小子’,但他在秦家可不是行三。

上头除了俩哥哥还有俩姐姐,他正经是老五,只是在秦家儿子里排第三。

祖籍胶东的老秦家虽说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也是忠厚传家。

如果真是秦达调戏了孙家寡妇。

半大老头秦茂业,大概率会拿着报废的凿岩机铁钎子招呼他。

忠厚传家,现在还是极好的品质之一。

不仅可以在家属区站的住脚,在周围的十里八村也一样站的住。

但凡不是跟钱有关的矛盾。

凭着‘忠厚仁义’四个字,现在都能说得上话,而且说出去的话还有相当的份量。

给老娘解释过之后。

秦达起身走到灶台前。

蓝花海碗里装的是泛着油光的大碴粥。

柳条浅子里盛的是带着嘎嘣的贴饼子。

酱褐色的小碗里则是淋了荤油的蒸咸菜。

“娘,带嘎嘣的饼子给我嫂子留着,我吃蒸的饼子。”

看着柳条浅子里的五张呼饼子,秦达不禁双眼泛酸。

倒不是因为日子过的不好,而是想起了待他很好的大嫂。

大嫂肠胃不好,喜欢吃糊香的干粮。

可在整个八十年代,家里的呼饼子大多被秦达吃了。

将来的大嫂却会因为胃癌故去。

按秦家的工资水平,外加东北林区肥沃的黑土地。

秦家在八三年虽说不能顿顿吃大馒头,但一年吃个二百天还是没问题的。

老秦头是双林矿主管生产的副矿长。

秦达的大哥秦胜是电工组组长。

大嫂王丽萍是出纳。

二哥秦强参军在部队。

两个姐姐也已经嫁人。

老娘孙腊梅则是在家操持家务。

除了三个人的工资收入,矿上还给家属区弄了一片临时耕地。

家家户户都有五六亩地可以打粮,因此双林矿职工的日子现在过的也委实不错。

秦家几个人的收入加在一起,每个月净剩两百是没问题的。

但秦老大、宋老二、王老三兄弟,转业之前在战场上欠了人命债。

就因为这份人命债,三家绑一起,一年下来也剩不下一千块钱。

“算你还有点良心,这是要打上干活了,懂道理了。”

使胳膊肘子怼了一下小儿子,孙腊梅也不吝啬夸奖懂道理的三小子。

看着秦达叮咣五四将吃的一扫而空,她就更高兴了。

人是铁饭是钢。

干多累的活儿,就有多大的肚量。

能吃才能干,这样的儿子怎么能不讨老娘的欢心?

吃了饭,换上老秦头满是补丁的工作服,秦达这才拎着爷俩的干粮袋子走出了干净整洁的红砖小院。

“三小子,婶子家里蒸的大馒头,进屋吃俩再去上班。”

秦达刚出自家小院,就被隔壁小院忙活的婶子给看到了。

“婶子,在家吃了六个大饼子,吃不下去了。”

婉拒了隔壁婶子的好意,秦达家对面的马嫂子又来凑了热闹。

“那到嫂子家喝碗面条汤溜缝,嫂子下的手擀面。”

“马嫂子,真的吃不下去了……”

刚刚走出家门,秦达就感受到了家属区的热烈氛围。

这可不是假客气,而是真真切切的情谊。

“秦婶子,你家我三兄弟真是越长越魁梧了,这大个,今年十八了吧?该说亲了吧?”

出门送儿子上工的孙腊梅听到马家媳妇对儿子的夸奖,脸上却没露出该有的笑意,而是开口怼道:

“小马家的,你快别骚了啦……”

“他老宋二叔家的二闺女,不是在京城上大学吗?”

“他老宋二叔说了,我家二小子不回来,就让二丫头嫁三小子……”

说完,孙腊梅也不跟邻居们嚼舌根子,转身昂首回屋。

老秦头把兄弟三人,也是正经的一世人三兄弟。

不仅彼此拜了把子,儿女间的婚配也是乱糟糟的不像样。

秦家老大的媳妇是老三王五七家的大闺女。

秦家的两个闺女,分别嫁给了宋家跟王家。

三个半大老头彼此称兄道弟,三家的老婆子就是互为亲家了。

这倒也不是三兄弟胡闹。

只是因为持续十年的洪流,也一样影响到了兴安岭的林业小城。

那时候真就是人多力量大。

三兄弟间既有把兄弟的义气,也有互为姻亲的亲情羁绊,因此才能安然无事的走到今天。

只是随着洪流退去,三家孩子的心也活泛了。

秦家老二不愿娶宋家的二闺女,因此参军跑了,宋鬼子也就惦记上了秦家的三小子秦达。

至于子女同意与否,那就不关老哥仨什么事儿了。

无非有哥哥姐姐们珠玉在前,三家儿女的日子过的那是相当红火顺心。

这时候的秦达还不知道他跟二叔家的虎妞二姐被惦记上了。

上辈子的今天,就是秦老大、宋老二倒大霉的日子。

俩兄弟倒了大霉,矿长白福先就此上位,控制了双林矿的话语权。

之后就是对两家的不断打压。

有这么个坏人在,再好的日子也没得过。

拎着干粮袋。

肩上搭着粘满红色补丁的黑色高腰水靴。

秦达一路上也都在跟家属区的妇女们打着招呼。

为什么只有妇女跟他打招呼,这也是有原因的。

煤矿职工吃的是阳间饭,干的是阴间活,在家的时候,哪一个都是大爷。

早起做饭这种营生,没有哪个矿上的爷们会去干。

偶尔干几次没什么。

真要是上班挖矿,回家还给媳妇做饭,那就没法混了。

这样的人在哪也是被欺负的材料。

除了这个时间段里外忙活的都是妇女,还有一点就是秦达在家属区的人缘也确实不错。

他这个被双林矿书记宋成默许,副矿长秦茂业鼓动,自封的民兵队长。

虽说打过家属区大半人家的孩子,但他打人的时候从来有理有据。

不做坏事不挨打,就是秦达的规矩。

而且从十一岁开始,秦达在煤矿跟林区的混合家属区,就没遇见过对手。

早些年他虽说没有学过黑龙十八手,但他自小跟三叔王五七学的却是正经经过实战的捕俘拳跟匕首操。

自从十六岁那年学了黑省武警编纂的黑龙十八手。

两年来,他也从没在群战中吃过一点亏。

独自成立民兵巡逻队,既是队长也是唯一的队员。

没点扎实的硬功夫。

秦达也镇不住近千户人家的家属区。

有他在,家属区的孩子们虽说时常会挨揍,但各家的家长,也不用因为孩子犯事,回家再揍一顿。

少出力就等于节约了粮食不是?

因此,虽说见天打的家属区的孩子哭唧尿嚎,但秦达的人缘,尤其是在各家妇女中的人缘很不错。

毕竟他打人从来都是有正当理由的。

换到挨揍孩子的家里可能打的更狠,家里或许还要为此支付额外的医疗费。

有秦达这么个净街虎镇着,各家各户的孩子不闹事、不闯祸,虽说孩子时常会被打哭,但总比被公家法办要好的多。

因此,秦达这个半大小子,在家属区拥有相当好的群众基础。

一路嘻嘻哈哈打着招呼,秦达很快就看到跪在孙家门口哼哼唧唧的王家两个小犊子。

这年月本就风气不开。

有些事儿不怕去做,就怕传的沸沸扬扬。

王家俩小子扒了孙家二嫂子的茅楼,并当面调戏。

经那些个嘴欠的宣扬,就是孙家俩丫头厄难的开始。

名声坏了,人生也就变成了逆旅!

以后的孙家丫头就没能在附近村屯找着婆家。

随着风气渐开,这俩丫头去了南方谋生,算是白瞎了一辈子。

为这,就足够秦达给王家俩小子打断腿了。

可现在风紧,他没道理为了踩两坨粑粑,崩自己一脸。

“爹,到点了!”

到了孙家门口,秦达也没理会投来感激目光的孙家二嫂子。

只是喊了一声老秦头,准备坐着矿上的小火车去干一天的临时工。

“孙二家的,话我已经说明白了。”

“饶了这俩小子,王家兄弟一家给你一千五。”

“当然了,矿上该照顾你家还是照顾你家。”

狠狠瞪了惹事的小儿子秦达一眼,秦茂业不得不出言威胁了一下孙二寡妇。

有些事儿就跟当年的洪流一样,不好较真。

真毙了孙家的俩小子,家属区可就要乱套了。

“秦大爷,用不着那么多!”

“我……”

“唉……”

被副矿长秦茂业威胁过的孙家小寡妇,哪会在意这个?

王家两兄弟,一家一千五,这可不是什么小钱。

对许多人家而言,这就是一辈子的积蓄。

想到两笔大钱就是因为秦家父子而来,小寡妇就不自觉的抿着嘴撩动发梢,展现了一下她的条形身姿。

面对这样的孙二媳妇,秦茂业转头就走。

如果不是因为孙二家的俩丫头,家属区绝对容不下这浪荡的小寡妇。

虽说离着九三年结束票证制还有十年时间,但随着粮食供应的增加。

八三年的今天。

往昔的邻里情谊,也在随着票证制的崩塌而慢慢散失。

对秦茂业来说,这里面就有小寡妇的一笔账在。

工友们的活儿累,他也理解。

但解乏的方式千种万种,唯独不该有的就是带孩子的小寡妇。

早几年,王家俩小子这一跪也就够意思了。

现在么,跪了不再加点钱,这事儿在孙二媳妇这就不会轻易让他们过关。

当然,只给钱不跪也成,但这不符合老秦头一贯奉行的道理。

父子俩过了孙家小院,到了王家两兄弟并排的院子附近。

秦茂业给了秦达一脚,这事儿在秦家就算是揭了过去。

可父子俩身后,双林人自己挖煤烧制红砖砌成的四九大墙,林场里最好的红松做成的双层玻璃门窗,也挡不住王家两个媳妇的怨气。

一阵阵女声的谩骂,以及隐隐约约男声的劝解,伴随着父子两人一直到了简易的火车道前。

“爹,就冲王家俩娘们追着骂咱这事儿,你就该让孙家二嫂子把事儿捅派出所去,这特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见小儿子秦达还要找后账,秦茂业眉头一拧斥道:

“小犊子,王家的两个孩子只是欠了教养,罪不至死,你给人出主意弄死了,到时候人们只会说咱们父子心狠手毒,而不是孙二媳妇得理不饶人。”

老秦头的心存善念,秦达却嗤之以鼻,但愿两个王家赔了一笔大钱之后,会好好管教那俩小瘪犊子,不然还不如现在就毙了呢!

等到老秦头年老体衰之时,王家俩小瘪犊子在家属区当街暴打王家俩夫妻的时候,那时候有法约束,秦达也教训不了他们。

王家俩娘们再这么惯着两个小瘪犊子,那等着他们的就是十几年后实在刮不出油水了,一个个冻饿病羸而死。

那时候,就看老秦头怎么说了,但秦达却知道心里再愤怒,也得依法旁观。

等父子俩搭上运煤的小火车,秦茂业才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干几天,再过些年,你就该接你老子的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