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集体运输
晨光还未破晓,柳家湾上空的灰蓝色云幕就像蒙着一层淡淡的雾,让四野显得格外寂静。
前些日子闹腾的文艺汇演,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虽然结果还未正式公布,但至少没有当场出任何岔子,这在众人心中已算是莫大安慰。
一大早,大队长李洪昌就又踏进大队部的院子里,边打呵欠边翻弄那堆堆文书。
因为汇演,村里很多本该处理的农事都耽搁了几天,特别是乌窟洼工程正要铺开护堤——工期紧、劳力少,连夜班表都没来得及理清。
李洪昌这会儿抓着头发,暗自抱怨:“这段时间事情太密集了,能不能让人好好喘口气啊?”
院子里,一辆牛车停在角落,车上堆着几捆竹篙和铁网,本该前日送去山洼护坡,可由于人手被抽去赶演出,眼下还原封不动。
昨夜回村后,大伙儿个个累得大翻白眼,吃完就倒下睡。
李洪昌叹气地用脚踢了踢牛车车轮,心想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些材料运过去,不然等秋雨再来,万一堤一冲就得不偿失。
“大队长起这么早啊。”伴着一声清润的女声,是孟菲快步走进院子。
她依旧那身灰蓝中山装,腰板挺得笔直,一见到李洪昌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就猜到村里又有堆杂事。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你对接乌窟洼进度。正好,你也在这。”
李洪昌看见她,下意识摆出一副客气笑脸,却又掺杂些苦闷:“孟同志,咱村这几日实在忙昏头了,我正想说今天再不把物资运上山洼,秋雨要来了可就糟。”
孟菲点点头,神色里满是干练:“嗯,我也正是为此事来找你。昨天下午我去南坡转了一圈,那边红薯还好,可乌窟洼好几处堤基没加固,这就得抓紧。”
正说着,院门再次被推开,林生抱着一卷图纸走进来。
两天的演出疲劳犹在,他面容依旧带着倦色,但额头伤口已结痂,稍减红肿。
“李大队长,孟菲同志,我在南坡转后听到消息:北边那条小溪水位涨了些,我们再不把堤基护好,怕下场雨一冲。”
言语里透出焦虑,却语调平稳。
自从林生担当技术骨干,村里基建事情都离不开他的协调。
“说得好,”孟菲目光落到林生身上,仍是一贯的凌厉,随后嘴角放缓,“那咱干脆上午就派人上山,运物资、赶紧护堤。你带队吧。”
她不再掩饰她对林生的信任,也不避开目光,那双清亮的眼神直视他。
院里人见这两位,一个雷厉风行、一个温和稳重,倒也默契十足。
李洪昌舒了口气:“那就定了,我这就把壮劳力和两辆牛车再编组。可千万别再出幺蛾子。”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脚步声,走进来却是沈兰。
她手里提着个旧皮纸袋,里面装着绘图材料。
因为排演的余热还没散尽,大家一下子对她多了关注。
沈兰走到林生面前,小声道:“林技术员,我可以跟去乌窟洼,帮着画些图标记嘛?之前你说过护堤需要分段,我画示意图,方便他们不弄混。”
林生转头看她,眼中显出柔和笑意:“好啊,你学过美术,做标示图最合适。也省得壮汉们一圈一圈找不着地点。”
孟菲原先对沈兰并没太多交往,但自从见识她在汇演时排队形展现出的才能,也对她另眼相看。
略一想,就干脆应道:“那就一起去吧。多个人出把力。”
一行人于是迅速分头准备。
约莫半小时后,两辆牛车载着竹篙、铁网和十来名青壮社员,轰隆轰隆驶出村子,直奔乌窟洼山道。
阳光在黎明中一点点爬上山头,把树影拉长,山风带来丝丝凉意。
林生坐在车头,扭头对李洪昌喊:“大队长,你留在村里理些文艺队的后续,还有秋收事儿吧。我们傍晚应该能赶回。”
李洪昌远远挥手:“好嘞,你们一路小心。再累也要歇歇,可别像上回伤了筋骨。”
牛车过了山口,跟着石子路一路颠簸。
沈兰坐在车后座,抱着那卷绘图纸,小脸被晨风吹得微红,偶尔低声咳一下。
她并不太习惯这种“集体运输”,脸上多少带点腼腆。
前面孟菲与林生并排而坐,正翻看林生带出的堤基加固方案,说得热火朝天:
“你这是打算先用竹桩围堤,再铺铁网固定?”孟菲指着图纸上一条浅浅线段,语带质疑,“可物资数量有限,你是不是评估过每段堤的长度?不然半路没料可不行。”
林生点头:“是啊,我计算过。先重点加固两处最容易渗水的断面,等秋雨之前把堤环形搭完,就能避免大冲刷。剩余段可稍后再做。”
孟菲撇唇,面露若有似无的赞许:“行,听你说得周全,那就先照这样。到时若还缺材料,我再联系县里试试追加。”她眼神还是冷硬,但话里关切柳家湾的态度越发明显。
车身一路颠簸,旁边的社员有些忍不住大声感叹:“天啊,又来这里搬竹篙,可真是累人。”
邵平没跟来,此番带队更多是刘小虎、阿福这些人。
阿福笑嘻嘻伸手拍沈兰背:“沈兰,你真要给咱做示意图?到时可别给弄反了啊,我这傻子可看不懂太复杂的图啊。”
沈兰被他这调侃弄得脸上一红,正要回话,孟菲已插口:“她比你想得周全,少调侃,快抓紧干活。”
听来带点斥责劲儿,阿福缩了缩脖子,只得讪笑不语。
半上午时,牛车到达乌窟洼山脚。
往上便只能靠人力搬运,十几个壮劳力扛竹篙、背铁网往上爬。
林生在前头领路,孟菲则居中监督,沈兰紧随其后,怀里抱着纸笔,时不时停下来观察地势,描下几个要害段的标记。
山风吹拂时,她轻轻摁住画纸,深吸一口带有湿润泥腥味的空气。
“这个地方真是贫瘠,若非林生带人挖了水池,恐怕……”
再转眼看到如今小小堤坝已蓄水不少,不觉目里多了几分振奋。
继续往前,孟菲让刘小虎和阿福分组:“你们先把竹篙运到第一处断面,林生、沈兰先去那底部勘测,找合适位置打桩。”
林生答应一声,就领着沈兰走进那半荒的堤脚。
沈兰把画笔拧开,边跟着林生迈过碎石,边俯身看看土质,低声说:“这里土有点松,打桩太浅恐怕不牢。我得标个大‘X’提醒他们深挖些。”
林生微笑称赞:“嗯,这里确实要挖深二十公分,再埋桩。你把此处画大点,标清。”
沈兰认真应,蹲下小心画图,画完还用炭笔写上“打桩/20CM”,显得非常清晰。
忙着做标记时,孟菲缓步走来,站在高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瞰:“你俩干得挺顺。可别搞错了段。”
她沉声道,又脚踩石头一步步下来,直到离沈兰近在咫尺。
“这儿就是第一段要护堤吗?再看看那上游一侧也很容易冲毁,别把物资花到无关处。”
沈兰并没辩驳,只点头:“那边也是重点,但先顾眼前这儿吧。”
林生则在旁解释:“是分两组,一组先在这里,另一组下游那里同步进行。”
孟菲稍作思考,还是对刘小虎他们吩咐:“一组守这儿,另一组跟我去另一段。”
那几位壮劳力哗地应声,将竹篙分成两拨抬走,场面瞬间繁忙却井然。
如此整整一上午,山洼里回荡着社员的号子声和撞击声,沈兰画了好几张局部图,以不同的箭头标示挖坑深度或桩数。
人们来回搬运,不停地用树枝或锄头清理杂草。
林生时而弯腰扶额,伤口让他时感晕眩,却仍跑到各处查看堤基质量。
孟菲亦不停地喝喊指挥,有谁喊累偷懒,她就毫不客气地训:“再忍忍!雨季马上到,耽误一天,前功尽弃!”
等到日头偏西,山洼的作业才暂告段落。
社员们满身尘土和汗渍聚到一棵大树下歇脚,摆出干粮胡乱吃几口。
林生坐在地上,定定看那堤坝边竹桩已陆续立起,感觉颇为欣慰。
再过几天把铁网和土填加完,这段堤防就算初步稳固了。
孟菲擦了把脸上的汗,与刘小虎确认材料消耗数据,又看向林生和沈兰,表情带些疲惫却仍露出满意:“你们干得不错。沈兰的图对现场指导很管用,林生也指示得清晰。再过两天把另一段也弄好,就差不多能抗一场大雨。”
沈兰抿唇微笑,说不出多的话,半天只道:“我也不过画了几张小图罢了。”
林生则微笑拍她肩:“已经帮了大忙。先歇一下。”
宁静场景里,两人的默契让孟菲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却转瞬换回那略带威严的神色,招呼大伙儿:“好,收拾收拾,我们得回了,赶紧把剩下工作明日再来。”
黄昏落山时,牛车再度踏上返程。
与早晨出发时的劲头相比,此刻众人都疲乏到极致,却也多了份踏实。
车上,阿福等人忍不住感慨:“比完文艺汇演,还得跑山洼……真是忙得要命。”
另几人附和:“但至少扎起竹桩了,这堤就算稳多了。”
说到此,大家都满足地笑了。
沈兰坐在车尾,抱着她那一摞画了记号的图纸,风一吹,带起她发梢,显得安静恬淡。
林生在她旁边低声称:“辛苦你了,画了不少图。”
沈兰轻声答:“没什么。你们比我更辛苦。”
说完微微一笑,眼神却掠过孟菲方向,她也倚在车头,目视前方,依旧气场不减,却隐约透着一抹温柔。
想来她对柳家湾的事务投入甚深。
夜幕降临时,牛车抵达村口。
每个人都像捏着最后一口气,总算回到“家”这片贫穷但熟悉的土地。
李洪昌迎上来问:“堤基都打好?疲累不累?”林生点头一句“再两天收尾”,李洪昌紧皱的额纹舒展大半。
远处,村里老人拄着拐默默注视他们归来,有些人还惦记着文艺汇演的成绩,见沈兰背着图纸下车,就问:“丫头,你啥时候再给我看看你那画?真精美啊。”
沈兰微笑答:“回头给您看,先让我歇歇。”
说完和社员们一起把工具卸下。
孟菲从车头那边走来,只简单吩咐:“统统入库。明儿再用。”
那锐利气场和柔软声音交织,让社员依旧对她敬畏不已,却也感到一种被保护的安心。
院里灯逐渐亮起,村人互相搀扶回去吃饭、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