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返工（2020-2-23）

2月23日

（二月初一）

早上，王海霞进了厨房，看见热气腾腾的，感到奇怪，心想蒸馒头也不会冒着这么多气。她进去看见拴宝他爸，手里拿着没有和好的面往锅上放，就问：“那个面还没有和好，咋就蒸？”

“这是黍米面，稍微上点水，锅一蒸，正好，要是放的水多了就瘫了，不好吃了。”

“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刘拴宝也来了，说：“姐，这是给你做枣糕。今天是二月初一。我们这里的风俗是：‘初一糕，初二浇，初三起来扯皮条’，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意思？”

“初一知道了，初二吃什么？”

“浇就是浇煎饼，有米面煎饼、玉米面煎饼、白面煎饼、荞面煎饼。”

“我吃过玉米面煎饼、白面煎饼。”

“明天给你荞麦面煎饼，‘扯皮条’你知道什么饭？”

“大概就是面条吧！”

“是面条，长点的面条都可以叫‘扯皮条’。人们说‘世界面食在中国，中国面食在山西’，山西的面食有上百种，我才吃了十来种，有手擀面、拉面、刀削面、扯面、揪片、饸烙面、剔尖、剪刀面、猫耳朵、刀拔面、龙须面、蘸片子、擦面、抿蝌蚪、包皮面、八姑、掐疙瘩、炉面、疙瘩汤、捻鱼则。”

“停、停、停，你说是十来种，我听的就有二十种，明天就要走了，你才说，专门气我吧！”

“哈！哈！跟你早说了也不顶用，我也不会做。”

“这些都在哪里卖？下一回我来了吃。”

“这都是小吃，不在一个地方卖，就是来十回，你也吃不全，莜面鱼鱼你得去忻州吃、蘸片子你得去平遥吃、八姑你得去介休吃、掐疙瘩你的去沁源吃，就是山西人，能吃上三十种，也算不错了。”

过来1个小时，枣糕蒸好了，拴宝他爹给王海霞切三块，小宝切了一块，过了一小会儿，两个人就吃完了。刘拴宝说：“海霞，这个东西虽然好吃，但是非常难消化，你要是吃的多了，就得去干重活；不干活，吃饱了，中午就不用吃饭了。”

“那你给找一个活。”

“好好，我给你找一个活。”

拴宝他爸又给王海霞切了一块。王海霞一会儿吃完，喝了一大碗米汤。

吃过饭，王海霞说：“拴宝，你家有什么活？咱们干去。”

“我想想。”

拴宝他爸说：“以前，过了正月老百姓就得开始干活，去地里刨玉米茬、打圪拉（大土块）。现在农村种地省事多了，耕地不用牛，有旋耕机，点种子有播种机，去地里撒点除草剂，地都不用锄了，就没有事情可做。”

刘拴宝说：“爸，你也买点除草剂吧！省得你爬到地里锄地。”

“不能用那个东西，土地也有命，一直用化肥、农药、除草剂，土地就得了‘癌症’，就和化疗是一个道理，草不长了，庄稼也就不长了，庄稼也是草啊！”

“爸，你怎么老不相信科学呢！除草剂是国家正式批准生产的，其他人能用，你就能用。”

“按照老祖先的办法，地就一直能种，按照你说的科学方法去种，是否能种够30年都是一个疑问。”

“你不要想那么长远！”

“子生孙，孙生子，子子孙孙，一代往一代传，到了我这一代，我就得负责任。”

王海霞心里想，这对父子可真是奇葩，平时不见面，见面就互怼，于是说：“拴宝，去爬山吧！”

“你不嫌累？”

“爬上山顶，登高望远，出气舒畅，那多好啊！我们那个地方一溜平，眼界不开阔，憋气。”

“我们这里人讨厌山，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你又嫌老家地势太平，让神仙怎么办？所以，世界上肯定没有神仙，因为人太难伺候，早就被气死了。”

“说那么多干嘛！走吧。”王海霞拉着刘拴宝去爬山了。11点回来了，刘拴宝说：“姐，给你吃柿子糕吧！”

“你会做。”

“超级简单，就是柿子和面和到一块，外面上点芝麻就行。”

“那好，现在我们就做。”

刘拴宝和王海霞开始做起柿子糕。

刘拴宝一边做，一边说：“我们翻过山就是黎城县，那里到处是柿子树，到了冬天，黎城人拉上柿子来我村换土豆，一斤兑一斤，所以我们村里人每家都换一口袋，把柿子冻到外面，想吃就吃。”

“我觉得你们山西人生活比我们河南幸福，我们河南每天就是吃白面和大米，花样太少。”

“那是真的。以前，我去林州市一个亲戚家住了几天，早上雷打不动是挂面汤，中午是面条或者大米，晚上是馒头，吃了五天就吃不下去，赶快回来了。”

“现在早就变了，只要你愿意做，什么饭都有。”

下午五点多点，王海霞说：“拴宝，今晚给我做什么？”

“你也变成吃货了。”

“每个人都是吃货，只要条件容许。”

“我会做的都已经给你做了，现在是黔驴技穷。”

“你说你是什么驴？”

“黔驴。”

“你为什么要‘牵驴’，不能骑驴？”

刘拴宝无可奈何地笑了，说：“牵上驴，驴还不走，骑上驴，驴就更不走了，所以还是牵驴，你说对不对？”

“现在谁还牵驴，买一个电动车多好！”

“你说的对！我去问问我爸，看看他还能做个什么饭。”

“快去吧！”

一会儿，刘拴宝满脸笑容过来说：“姐，我爸一会儿过来给你做一顿炒米汤，包你满意。现在，咱们先炒小米和黑豆。”

“炒黑豆干嘛？”

“你不要问，看就行了。”

刘拴宝炒了两把小米、两把黑豆，等大锅里的水开了，把炒小米和炒黑豆放到锅里熬。

一会儿，刘拴宝他爸来了，找一个白萝卜，切成条状，扔到锅里，放上盐，继续熬，舀了多半碗面开始和。

王海霞说：“叔叔，你怎么才和来这点面，太少。”

“这个饭主要是喝汤，清汤灌大肚，不能面多了。”

刘拴宝他爸擀好面，下到锅里，等了一会儿，倒到锅里醋，把锅端下。切好葱和姜，找了一个大勺子，倒到勺子里一点油。油冒开烟了，把葱丝和姜丝放到里面，炒了一会儿，把勺子一下放到大锅里，听到哧的一声，赶快盖住盖子。

刘拴宝说：“姐，你来锅边闻闻。”

王海霞闻到一股清香，说：“咋这么香？”

“米香、豆子香、炝锅香、药香。”

“就是有一股药味。”

刘拴宝他爸说：“这种饭是从河南林县传过来的，因为我们村大部分人是林县人的后代，所以就会做这种饭。你喝上两碗看怎么样？”

“好的。”

刘拴宝他爸给家里每人舀了一碗，开始喝。一会儿，王海霞觉得满腹温热，口齿留香，额头上冒出汗来，浑身舒畅，说：“喝上这个汤好热，我身上已经出汗了。”

刘拴宝他爸说：“我们小时候感冒了一般就不吃药，喝上几顿这样的汤，感冒自然就好了。”

王海霞说：“为什么？”

刘拴宝他爸：“大部分感冒是风寒感冒，外寒内热，这个汤就是发汗汤，一发汗，把体内的寒气逼走，里外通泰了，自然就好了，比输液还顶用。”

王海霞说：“今天收获不少，学会做柿子糕和炒米汤，回去自己也能做了。”

刘拴宝他爸说：“学会了，回到郑州去开个饭店。”

“那肯定行，那里不缺人，只要能做好，饭店肯定火。”

吃过饭，聊了一会儿。刘存福说：“海霞，你早点睡吧！明天你们走吧！过年耽误了好长时间，不要让公司领导对你们有意见。”

王海霞说：“确实耽误的时间长，本来是计划住两天，结果住了36天。”

刘拴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年的形势太复杂，我也没有想到能在村里呆36天，明天赶快出发。”

王海霞回了房间。

刘拴宝他爸说：“拴宝!该说的话都给你说了，说多了你还嫌我麻烦。你看我这身体，不要说给你攒钱，你还得给我治病，拖累你。为人处事很简单，出钱出力出主意，走到天边也一样。咱家穷，能力也一般，出去了就给人家多跑跑腿，不要嫌麻烦。别人遇到困难，你假装不知道，你遇到困难，别人也假装不知道，那样活的就没有意思了。”

“爸，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走了，你要按照曲医生说的，按时输氧，不要觉得难受了才去吸，那就有些迟了。家里的地少种点，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不要一直麻烦我姐夫。”

“这个你说的对，我把离家远的地给了你姐夫，不能一直麻烦他。我还想问问你和海霞的事情，你计划怎么办？”

刘拴宝预料到老爸会问这个尖锐的问题，早点准备好了“标准答案”，说：“爸，我带上些礼物，把海霞送回家，问问她爸她妈的意见；她爸她妈要是不同意，我就找一个媒人去说说，自己也多跑几趟。”

“这就对了，说媳妇，跑个十来回都正常。咱这个穷家庭，你去第一回，人家肯定不答应，你多去几回，人家觉得你诚心诚意，慢慢就同意了。你是四爷爷刘瞪眼家那个哑巴闺女的，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就是我哑巴姑姑，村里人学人家啊啊、嗷嗷说话，嫁到林州了。”

“嫁的那个男的就是西岭背的，你该叫五舅，他搬到林州横水镇窑头村后，穷的没有人嫁，没有办法又返回咱村找你哑巴姑姑，结果你四老奶奶不同意，嫌远。你那可怜的五舅，每个月都来提亲，来了住在咱家，他买不起东西，就是带点红薯粉条和人造肉。”

“我想起来了，原来人造肉是他带的，现在想起来也好吃。”

“你五舅跑了不下15回才把哑巴娶走，你觉得难不难？娶的还是一个哑巴！去年夏天，你五舅带着哑巴，领着两个闺女来看望我，两个闺女都会说话，学习成绩也不差。男人，没有老婆，就是光棍一条；有了老婆，老婆就是黑、丑、傻、残，也就有个家庭，过得才有意思。不要怕费劲吃苦，也不要怕受委屈，你有你五舅的三分之一的忍耐劲，就什么也能办成。”

“知道了。”

“拴宝，找媳妇就要找能顾全大局的人，一般媳妇做不到，觉得公公、婆婆没有生自己，凭什么孝敬他们？其实孝顺公公、婆婆，就是尊敬自己的丈夫，给孩子做榜样，让整个家庭和睦相处，过得舒心、开心。海霞来了一个月了，我们吃上什么，她吃什么，从来没有怨言，在医院，她还伺候我两天，能扛住事情。”

“爸，我知道了，她是个能人，会管家。”

“拴宝，这你就说错了。她尊重你，出力受累也愿意，所以就成了能人；她要是不尊重你，不要说干活了，就是你喂她吃，她都嫌你烦。”

刘拴宝听了有些蒙圈。

过了一会儿，刘存福说：“拴宝，找媳妇就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知道咱们生活不容易，才能想到一块、说到一块、处到一块。就咱这个家庭，你娶上一个娇滴滴，什么家务活干不了，你能一直伺候她？你二婶是个绣花枕头，什么也干不了，你二叔上地回来还得做饭，太受罪。”

“我二叔愿意，你操那个心干嘛！”

“愿意？你看看你二叔的手皮，像松树皮。”

“那是缺少维生素B，吃点就好了。”

“ABCD全吃过，也没有好，你二叔去地里干活，还得做饭洗碗，冷风一直吹，就开始崩裂子。”

“你也不要高攀干部家、大款家的闺女，咱就是小户人家，来了还得供着人家！郝老师家孩子找了一个女干部，人家从来就不回村里，生下的孩子就不让爷爷、奶奶接触，六亲不认，高高在上，不把郝老师家人当回事。找上这样的媳妇，不要说光宗耀祖了，就连你自己过得都不愉快！”

“爸，我知道这个，可是海霞年纪比我大。”

“年纪大是一个缺点，也是一个优点。古代的大户人家还专门给孩子找一个大媳妇，大个五六岁很普遍，那肯定有一定道理。”

“那不是找了个娘！”

“娶个媳妇半个娘，媳妇能想娘一样疼你，你爱吃什么？爱穿什么，她知道；你受苦了、受累了，她牵挂，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娘”？如果媳妇冷言冷语、胡搅蛮缠，你家都不想回，日子肯定过不好。”

“爸，我知道了。可是还有一个孩子。”

“‘有人不算穷，无人穷断根’，家里有了孩子，就有有了希望，有个欢乐，日子过的苦也感觉不到。没有子女，一个人开上好车、住到别墅，也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看见别人家娶妻嫁女，忙忙碌碌、红红火火，那才叫一个难受，就是给他摆上山珍海味，也吃不好、睡不香。死了以后，连个哭的人都没有，那就是‘无人穷断根’。”

“现在有的人结了婚也不生孩子，嫌麻烦。”

“那就不正常，人留子孙草留根，老鼠还要一窝生，什么叫长生不老？有了自己的后代就是长生不老。自己没有一个孩子，亲戚也欺负，到时候哭也来不及。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地主，家里有几百亩地，40多岁了，没儿没女。一年秋天病了，让侄儿替他收割庄稼。侄儿看见他病了，就偷偷摸摸把庄稼拉回自己家。地主发现了骂侄儿，侄儿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也吃不了，最后还是归我。地主才赶快去抱养了一个孩子。现在社会也一样，有孩子的老人在养老院不受欺负，因为有人来监督养老院。没孩子的老人，出的钱再多，护工也不好好伺候。”

“养老院应该公平对待每一个老人。”

“你说的对，但你去当护工也做不到公平对待。海霞有一个孩子，那是咱家的力量呀！要是你们生一个儿子，是弟兄两个，下棋有个对手，抬东西有个帮手；生一个女儿，是儿女双全，幸福美满，这有什么不好！我要只有你这个一个儿子，你去郑州打工了，谁来伺候我？现在还不是全凭你姐。”

刘拴宝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说：“爸，你说也有道理，你要是只有我一个儿子，病了还得请护工。”

“有钱了请护工，要是没钱，怎么办？等死！你知道咱们村的莫有林吧！”

“知道，就是锯了一条腿那个人，经常给人讲耶稣教。”

“对，就那个人。90年，那年他才42岁，因为得了脉管炎病，腿烂了，只好把一条腿锯了，于是就信了耶稣教。今年真正30年了，就是靠他老婆和孩子伺候。光靠他老婆不行，他家有两个孩子，都在煤矿上班，日常花费除了国家救济以外，就靠孩子养活。你说孩子重要不重要？墨镫村有个老人，孩子出国了，他一个人在家，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耳朵也被老鼠咬了。”

刘拴宝听了有些害怕，觉得那是恐怖片中的镜头。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