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寺院的养老堂
李悠和唐姗姗结交了小梁的第二天清晨，有人来敲门。李悠去开门，看到她们高中时期的美女教务主任站在门口，满头的白发，手里提着一个拉杆箱子。
李悠问道：“孙主任，您来啦？快请进。”
孙主任进门，笑道：“听说，你们要去九华山啦？”
李悠笑了：“还是孙主任消息灵通，您这是？”
孙主任回答：“咱们一起上路吧？我倒不是去九华山，我是想去找一座寺院的养老堂。”
“养老堂？”
“嗯，没错儿，有的寺院帮助社会上的老人，开办养老堂，请他们居住养老，一直到往生。往生的时候，还会有僧人师父们帮着助念什么的。”
“有这好事？”
“但是，必须是已经皈依的居士，还不能有精神疾病。”
“孙主任您皈依啦？”
“我早皈依了。”
“好呀，我叫个外卖，咱们吃了，就一起上路。”李悠抓起手机叫外卖。
“还是孙主任通透，听说，您的老公去世了？”唐姗姗也过来打招呼。
孙主任回答：“是啊，他不走，我也不会想去寺院养老啊，我又没子女的。”
李悠问道：“孙老师，咱们点个什么？馄饨怎么样？”
孙主任笑了：“你们两个，从小就喜欢吃馄饨。大概是因为，唐姗姗就是卖馄饨的。”
三个人大笑起来。
呼噜声传来。
孙主任下意识一瞥，看到，小梁倒在沙发里大睡着。
公元1997年9月，班主任史老师抱着书本和文件夹，走进了李悠和唐姗姗的教室。
班长喊一声：“起立！”
所有学生起立。
史老师鞠躬。
所有学生坐下。
史老师把书本和文件夹放在讲桌上，忽然看到，讲桌的抽屉里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玩意，打开抽屉，看到一只傲娇的猫藏在里面：“好家伙？”
学生们纷纷大笑。
史老师把猫抱起来：“谁的猫？”
学生们不敢回答。
史老师一边撸猫，一边翻看猫的肚子：“嗯，是个男猫，一定是四处留情的玩意。”
学生们哄堂大笑。
史老师继续撸猫：“四处留情嘛，那就噶了它。”
学生们哄堂大笑。
一个女生委屈巴巴地站起来，说：“老师，那是我的猫，噶了，最好还是不要的吧？”
史老师问道：“这位朋友，尊姓大名啊？”
女生回答：“我叫唐姗姗。”
公元2024年，四个女人拽着四个拉杆箱子，出了天通苑，李悠把拉杆箱子交给唐姗姗，活动一下肩膀，拿出皮护具，套在胳膊肘和膝盖上面。
唐姗姗问道：“你这就开始啊？”
李悠回答：“对啊，我发愿了啊。”
“那，走到九华山，得猴年马月啊？”唐姗姗一手叉腰，出神地望着湍急的车流。
孙主任笑道：“我跟你们一起慢慢走。”
李悠开始跪拜。
其余的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小梁说道：“她走的慢，咱们走得快，在前面等吧。”
公元1997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江北市第九中学门口，一群男生把李悠和唐姗姗堵在路边。一个男生去揪住唐姗姗头上的马尾巴，李悠抬手，把男生的胳膊挡开。男生回头，就给了李悠一个耳光，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李悠骂道：“欺负女人啊！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还敢还嘴？”男生骂了一句，再次踹向李悠，把她身上踹的全是鞋印。
唐姗姗拽起李悠狂奔。
一群男生在后面紧追不舍。
十几分钟之后，唐姗姗带着李悠，逃回了馄饨店，一群男生看到唐姗姗的老爹在招呼客人，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这个馄饨店，也是李悠借住的地方。
两个女生面对面坐着，开始计划起来。
李悠骂道：“得报警。”
唐姗姗回答：“公安局太远，离学校好几里地。再说了，要去也得是大人去，我爹一个窝囊废，根本不会去的。校园暴力，是一个法律盲区。”
“法律盲区，滋生的就是法外狂徒！”
“我们都是女的，要是有一个哥哥，来当靠山，就靠谱。”
“女人干嘛非要男人撑腰呢？”
“废话，单说体力，就不是个。你以为，他们欺负咱俩，是没经过考量的？”
“对啊，你上体育课，跑步最后一名，引体向上一个没有，他们不找你找谁？”
“他们找男生去啊！男的体力不行，文弱书生，那不是有吗，冲他去啊！”
“就是啊，男生打男生，这叫闹事，男人打女人，这叫人渣。”李悠只顾说，没注意到，史老师在远处围观。那么，史老师只好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了。
第二天，史老师把一群男生叫到办公室，问道：“你们为什么欺负李悠和唐姗姗？”
所有男生装哑巴。
史老师说道：“你们学习不行，做人也不行，以后没前途可言。”
所有男生装哑巴。
史老师说道：“你们家长呢？”
那个打了李悠和唐姗姗的男生回答：“出差去了。”
史老师摆摆手：“他回来了，叫他来见我。”
一群男生出门。
时间回到2024年。
李悠正在三步一拜地往前走，前面出现了一个男人，走过来问道：“师父在哪座寺院出家？”
“对不住，我没出家。”李悠急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尬笑着回答。
“嗐，我还以为，你和王祖贤一样，是戴发修行呢。”男人也尬笑着走开了。
“怎么啦？”唐姗姗从前面跟了回来，问道，“大哥你是想拜师学艺啊？”
男人站住，尬笑：“我以为你们是演艺圈的，你们也知道嘛，演艺圈出了好几个女性的出家人，比如陈晓旭啊，李娜啊，戴发修行的王祖贤啊……”
唐姗姗也笑：“这倒是。”
男人继续说道：“我叔叔在前面的一处寺院养老，我去看他，没想到遇上你们了。”
唐姗姗乐了：“有这事？”伸手招呼一下，“孙老师，这里有靠谱的寺院！”
孙主任也走了回来，向男人打招呼道：“您好，您是说这里有寺院开办了养老堂嘛？”
“是的，但是，必须是正式皈依的居士，而且是信净土宗的，还不能有精神疾病。”
“我都符合。”
“好呀，咱们一起走吧。”男人是一个热心肠，主动带路，一起去了那座寺院。
那是一座山坳里的寺院，一群人找到客堂打听。负责客堂的僧人招呼他们住下来，还帮着孙主任办理入住养老堂的手续。李悠来到院子里，四处闲逛，走进大雄宝殿，跪拜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及身语意之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
唐姗姗跟在孙主任后面，来到了后院的养老堂，只见几个老人穿着海青，走了过来，主动和孙主任打招呼，孙主任笑道：“小唐，我们要分别了。”
唐姗姗回答：“老师，我们以后经常来看您。”
公元1998年夏天的一个清晨，江北市第九中学附近的一个人工湖边，开来了一辆警车。
刑警司空跳下警车，直接冲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那里倒着一具男性的尸体。
一个法医蹲在地上，满头是汗地摆弄着尸体，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来。
司空问道：“怎么样？”
“淹死的。”
“我是问，被人推下去的？还是主动跳湖的？是喝高了，还是中毒了？”
“除了淹死的，其余的什么也查不出来。”法医两手一摊，“如果有凶手，那么，那个人也太会了！因为，尸体沉湖，胃里的一切都被冲洗干净啦！”
司空两手叉腰，问道：“验尸，验不出来，那……”回头问道，“公孙！”
刑警公孙走了过来，两个人同岁，今年都是二十八，但是，这个岁数，当时都得冠以“老”字。
司空问道：“死者的社会关系？”
公孙回答：“他有一个闺女，叫李悠，在第九中学上学，成绩不咋地。”
“父女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闺女一直在城里，和闺蜜住在一起，他自己住在农村，根本不来往。”
“农民？”
“是。”
“他闺女呢？”
“被安置在老师办公室了。他们班主任姓孙，叫孙明清，一直在帮忙控制小孩的情绪。”
“情绪怎样？”
“异常镇定。”
“那就是有猫腻嘛！老爹死了，她能镇定？”
“你总不能说，是闺女把老爹淹死的吧？你能说出这推论，也是够呛了。”
“干这么些年警察了，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了，我去查他闺女。”司空明显是一个乐天派，站起来，伸个懒腰，乐呵呵的就直奔教学楼，去查李悠。
公孙看着他的背影，对法医说：“未成年啊！如果犯罪的，准确说是杀人的，是一个未成年，那可厉害了。而且，被杀的，还是自己老爹？”
法医不回答，看着尸体发呆。
公孙问道：“还解剖吗？”
法医回答：“需要。如果是中毒的，毒药可能损伤胃黏膜，所以需要解剖，来拿到证据。”
公孙招呼一下，两个警察把尸体套进裹尸袋，抬上担架，塞进警车带走。
“校长，您在北京放宽心，没事的，”本校的美女教务主任，同时也是知名大龄剩女，众多年轻男教师眼中的“女神”孙明清，正和留在北京出差的校长电话沟通着，“我一定稳住局面，叫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无机可乘。”
孙主任挂掉电话，举着一杯绿茶，站在窗前，俯瞰着外面的景色，看到那个刑警奔着教务处就来了，知道是自己的对头来挑衅了，急忙在椅子里坐下来。
司空在外面敲门。
孙主任轻咳一声：“进。”
司空进门。
孙主任把绿茶搁在一边，站起身，神色凝重地说道：“警察同志有事吗？”
“找你了解点情况。”
“是我们学校，有同学打架斗殴，给报告给了警察吗？”孙主任指一指旁边的黑色皮沙发，“请坐。”
“没啊。”司空坐在黑色的皮沙发里，四下打量一下宽敞的教务处办公室。
“是我们学校，有同学小偷小摸，给报告给了警察吗？”孙主任也坐下来。
“没啊。”
“那你找我干嘛玩儿？”
“可能有杀人案吧，当然是可能。”
“可能杀人？你能不能说确切点？”
“还需要深入调查。”
“那就不能信口开河了，警察同志，说话要负责任。”
“嗯……暂时没有证据，证明是杀人案。”
“那你找我干嘛玩儿？”
“找你进行一下调查，例行调查嘛！”
“例行调查？就是走个程序，是吧？”
“我怎么感觉，你很不配合呢？”司空满脸不悦，在沙发里欠一欠身子。
“关键是，我们学校，正在申请明年的市重点高中。明明没有出案子，就是一个学生家长，失足落水，给淹死了，你非说是杀人案，手里啥证据都没有，就跑来‘这个那个’一通，作为一个校领导，我很不理解。”
“杀人犯法，和申请市重点高中，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我们学校的声誉在这里面了。”
“哼哼……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孙主任，我对你的顾虑，表示理解。”
“感谢警察同志。”
“但是，案子还是要查。”
“你怎么这么拧巴呢？”
“因为，那个死者的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闺女李悠，表现太过镇定了。”
“嗐——！小孩嘛！根本不懂死人是怎么回事嘛！不光是她，想当初，我爷爷死的时候……”
“喂，扯远了。”
“我就是打个比方。”孙主任说道，“我爷爷死的时候，我以为他出远门了。”
“哼，老俗套。”司空说道，“我去找那小孩，和她单刀直入，看看她的成色。”
“一个未成年，你这么如临大敌，需要吗？”
“死人了，你说，需要不需要？”司空站起来，出门去了。
孙主任抱起绿茶，呷了一口，摇头叹息道：“还是年轻啊！唉，太多事情，都是年轻人搞砸的！”拿手指在桌子上随意敲了几下，“警察局长也不管管。”
司空又回来了，进门问道：“你说谁呢？”
孙主任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了？”
司空说道：“你们学校的老师，把那小孩带来了。”
孙主任摇头。
史老师带着李悠进门。
司空问道：“孙主任，我在你的办公室，随便问这小孩几个问题，你不介意吧？”对方正要回答，他却毫不顾及对方的介意不介意，说道，“你叫李悠？”
李悠点头。
“你多大？”
“81年的，今年十七岁。”
“她在学校，学习成绩怎么样？”司空一边观察李悠，一边问史老师。
史老师回答：“成绩不太行。”
司空问道：“她是遭受过校园暴力吗？”
史老师诧异：“警察同志，你怎么知道，她遭受过校园暴力？我去找那些小孩理论，根本不管用。校园暴力，是法律的一个盲区，警察不管。”
司空叹气：“她不喜欢说话，一般这种情况，肯定和校园暴力撇不开关系。”
史老师问道：“你的意思是？”
司空回答：“如果，是她的老爹，替她去和不良少年理论，被不良少年推下湖的呢？”
孙主任吓得一欠身子：“不能这么说吧？”
司空回答：“我看很有可能。”
孙主任下意识地抓茶杯：“昨天，谁看到是不良少年把老头推下湖的？”
司空回答：“所以，需要深入调查。”
孙主任作声不得。
司空回答：“死者的所有社会关系，我都要调查，绝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他说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坐在角落的那个李悠。李悠一直是面无表情。
这小孩也太镇定了。
这是一种局外人的镇定，不是凶手的镇定。
她这个岁数，杀人，不会这么镇定。
也就是说，人，不是她杀的。
闺女把老爹推下湖，也太扯了，看来是自己搞错了。
当天下午，解剖室里，那个法医举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柳叶刀，正在熟练地解剖尸体，然后，拿出针线，小心翼翼地进行缝合，再给尸体盖上白被单。
司空进门，问道：“怎么样？”
法医回答：“首先，我在死者的指甲缝里，看到了水草和淤泥的痕迹；其次，他的肺部和胃部，都淤积了一些湖水；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他的胃黏膜，没有被毒药损伤的痕迹。目前，能拿到的就是这些。”
司空说道：“直截了当！”
法医回答：“入水之前，没有中毒迹象。”
“那么，喝高了呢？”
“也没有。”
“被人推下去的？”
“也可能是失足。”
“那么，我必须排查一下，人工湖旁边有没有证人，看到了那个凶手。”
“没错，只要是案发当时，有第二个人出现，那么，就很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当然，如果是，有人亲眼看到，凶手把人推下去，就更好了。”
“死亡时间？”
“凌晨3点左右，人睡的最熟的时候。”法医坐下，抓起一个保温杯，喝水。
“凶手挺懂啊？这个时候，谁会来人工湖，围观凶手杀人？”司空面色阴沉。
“啊？史老师？”时间回到2024年，李悠正在寺院里闲逛，迎面就看到，那个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大人，穿着一身海青，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史老师眯着老花眼，有点看不清，摸出一副眼镜戴上，问道：“你是李悠？”
“您还记得我呀？”
“废话，把你扒了皮，我也记得你啊。”
“嚯，真的假的？”李悠立刻蔫了，心想，怎么遇上这么一个货？“你也是住在这里的养老堂？您老人家这是信佛啦，信的还是净土宗啊？”
“是的，嘿嘿……”
“唉，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啊。”李悠摇头苦笑，“老师，你是为了什么事，看破红尘的？”
“我脑袋绿啦。”
“师娘？不至于嘛，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就能帮你开导。”
“哼，我跟心理医生说，那个心理医生回答，我媳妇也不容易，我呸！”
“有这事？”
“那个贱人绿我脑袋，居然还不容易！那个心理医生该杀！”史老师怒不可遏。
“唉，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啊。”李悠再次念起了《忏悔文》，“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及身语意之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
“嗯嗯，我今一切皆忏悔。”史老师也在低声念《忏悔文》，念得有模有样。
“二叔，你们认识啊？”那个带路来寺院的男人，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
“啊？他是你叔叔？难怪，你找的叔叔是他？”李悠气得简直怀疑人生了。
“是的，嘿嘿……”男人赔着笑脸。
“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子，他也是一个心理医生，专门研究犯罪心理学的，在咱们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心理科上班，是国家二级心理师，副教授级别。”史老师乐呵呵地介绍道，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悠脸上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