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
关注苞芽、花朵和果实等部件可以增强我们对树木的审美和了解,但我们通常会忽略这些小现象。我把其中一个原因归结为“单镜头问题”。因为树木在我们大脑中的图像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因此我们在观察它们时,往往只使用一种镜头——广角镜头,把树看作一个整体,尽量呈现“一团树叶长在树干上”的模样。但如果我们用特写镜头来看,就会保留更多信息。花园里花朵和昆虫的特写让我们看到自然现象里蕴含着许多微观奥秘,但树木由于高大而显得壮观,因此往往不会作为特写和显微观察的对象。每次我出去寻找树木的花朵、未成熟的果实、潜伏芽和叶痕时,我知道其实我曾见过它们。事实上我经常使用网上或野外手册里的调查路线图,或其他指引我寻找目标的资料。但每次我找到我的目标,或者通过细致观察有其他意外收获时,我总觉得我像是第一个发现这种树木特征的人,因为这些现象鲜有记录。
然而,树木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轻易袒露它们的秘密。它们矗立不动,所以你会以为观树会比观鸟容易得多,但树木有时也难以捉摸。首先,许多树木特征是有时限的。比如说,如果你想找水青冈或檫木的果子,你就得按它们的生长情况(或者持续观察,以防错过)来安排你的造访时间,而且不要让饥肠辘辘的动物捷足先登了。树叶虽然美丽,但也会成为阻碍发现的障碍,因为它们有时会掩盖开花结果等现象。如果要观察树木顶部的情况,可能还要用到双筒望远镜。从山上或二楼的窗户俯视,也能发现一些平时被掩盖的现象。
其他一些比较复杂的情况包括遇上树木的“小年”,你要找的那种果实产量会很少;迟来的霜冻会冻掉一棵树上所有的花朵;干旱会造成果实和树叶过早脱落;以及树木还未到成熟期(有些树木要到一定树龄才会开花结果)。然后还有一些你自己无法预见的问题:因为外出度假而错过黄金树开花;或者因为两次观察的间隔时间过长,没能看到水青冈叶子从蜷曲到完全舒展的转换。树木对走向成熟的追求远比人们对观察目标的追求坚定。
观察树木的最佳方法是在多年内定期观察。你观察得越多,看到的也就越多,不过不论层次深浅,只要去观察,总会有收获。你不用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可以通过观察树木获得关于树木的发现。只要仔细观察你每天在取信的路上经过的每一棵树,或者关注你的孩子常去的球场附近的树木,或者观察你乘车的地铁站附近的树木,你就会发现各种繁复得令人称奇的特征和纹路。一旦你开始注意它们,你就会意外地发现,其实观树的机会数不胜数。我曾经在火车站等着接朋友时,在红花槭的花朵上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火车晚点了,于是我有机会在附近的一个停车场仔细查看那些红花槭,结果它们全都是雄花。我沮丧地离开商场,然后在室内发现我的车轮上聚集了许多树叶(从哪儿吹进来的呢?!),一下子又开心起来。出行可以创造各种机会观看路边的树木,最好是你经常走的路,还可以观察季节性的变化。你可能以为定期的观树活动就像检查捕虾器一样——多看少动——但我认为恰恰相反。比如鲍勃就常说,他跟不上后院里树木生长的速度,我也经常为我遇到的树木感到异常激动。
最后,还有一个与观树有关的变量,我不知道该称其为帮助还是障碍:命名。我们通常认为,如果能识别出一棵树的名字,就一定了解它;事实上确定树木的名字有时甚至被认为是认识树木的必要条件。然而以我的经验,能够准确认出鱼骨栎(Quercus pagoda)的人,和能在200码开外看到东方白杨(Populus deltoides)树冠的人之间确实存在正相关关系。这些人知道树木的名字和个性,他们是树木专家。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命名可能会成为一个陷阱。一种共用的语言确实有助于我们交流关于树木的信息,但也会让我们以为,知道树的名字就等于了解了它的一切。仿佛“栎”这个字就代表了这个树木结构、进化历史和生命能量的复杂综合体的一切。植物的学名就更麻烦了,因为它们让人敬而远之——让那些对学习这种神秘的林奈式语言感到绝望的人索性捂上耳朵。
我在命名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是:学会把你遇见的树木跟某个名字联系起来,即便是你自己编造的名字。这种做法特别适合孩子们——让他们根据树木的外部特征为它们起名字。假设你是某个树木物种的正式命名人,想象一下,你会多么认真地去观察它啊!
最早用于树木的拉丁名实际上是冗长的描述性短语,比如把我们通常称为大叶水青冈的树描述为“具有重锯齿的矛形叶和分节的线形柔荑花序的水青冈属树木”。瑞典植物学家卡尔·林奈(Carl Linneaus)改变了这一系统,但所有的名字都是人为创造的,因此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随意地造出一个新的俗名来。不过问题是,当你想与其他人交流时,你会发现,你眼中的蜜蜂树对别人来说却是多花蓝果树(Nyssa sylvatica)。林奈发明的双名法系统——拉丁属名加拉丁种名——确保了命名的一致性。即便是最业余的博物爱好者也会发现,用谷歌搜索“Nyssa sylvatica”,会比搜索“蜜蜂树”得到更加权威的信息。不过,我从很多不认识学名的人那里学到了许多关于树木的有趣知识。就好比我不仅知道有些朋友的姓名,还知道他们的昵称,就会让我们更亲近,对一棵我知道各种名字(俗名、学名)的树,我也感觉更亲近;但我认为,相较于做一名学识渊博的命名者,做一名诚实、认真的观察者更重要。一棵树,即使你不知道别人如何称呼它,也完全有可能熟知它的一切——通过树皮、叶片、姿态、花朵、果实和许多其他特征,知道名字则可以帮助你将你所见组织成语言,并传达给他人。
红花槭(Acer rubrum)雄花的粉红色花丝的深褐色顶部是花药,正在释放花粉。
最后,人与树之间的关联更多地取决于树木恒定不变的又与其他物种截然不同的自然特征,而不那么依赖那些多变的名字。我们喜爱我们熟知的事物,识别各种树木的显著和不显著特征能够带来极大的乐趣。“臭椿是有害的,我很伤心。”我的一个朋友在读到一篇关于这种常见树木的入侵倾向的文章后,对我说道。“我喜欢它,因为没有叶子的时候我也能认出它。”是啊,臭椿那心形的叶痕,那粗壮、绵软的树枝,还有那花生酱的气味。我也喜爱臭椿的这些特征,但不是因为它们招人喜欢,而是因为我认识它们。伯恩德·海因里希(Bernd Heinrich)在《森林的故事》(The Trees in My Forest)一书中指出:“对我们来说,无法识别的事物就等于不存在。”引申一下,即能够识别的事物是属于我们的。
最开始在没有叶子的情况下能够鉴定出的树木之一,臭椿(Ailanthus altissima)。它粗壮的树枝有着绵软的质地,叶痕心形,刮擦树皮时能闻到一种特殊香气(像花生酱)。
我们对自己能够识别的事物有一种心理上的所有权。对我来说,认识一棵树就像认识一个人——了解得越多,关系越深厚,这个人(或这棵树)就会带给你无限的惊喜。比如说,你可能会认为自己了解大花四照花。它是我们的州花,如果也是你的,你可能已经知道那些看起来像花瓣的白色附属物,实际上是苞片(变态叶),在我们以为的“花”的中央才是真正的花。但只有你凑近观察,看到它真正的花——大约20朵,聚集在中间,每朵花有4片黄绿色的花瓣——真正看到这些带有4枚雄蕊和雌蕊的小花开花,这一区分才算有意义。就像发现你认识的具有某种才干的人擅长另一领域(比如我的脑外科医生会吹单簧管?),发现树木的新特征也能提高对树的欣赏能力;而等待你去发现的树木特征,即便在一个普通的后院里,也是无穷无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