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谢初梨也没在意他念叨了什么,毕竟背着个人爬上伽蓝山是真的很累。
她扭头,气喘吁吁的问跟在身后的老头,“放哪啊?”
老头愣了一下,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才往里指了指,道“放炼丹房吧,那里暖和些。”
其实白云观不小,但大多已经破败了,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几间屋子还是掀了其他顶上的瓦片凑活着缝补出来的。老头住靠门最远的一间禅房,谢初梨住在偏殿,厨房里充斥着浓郁的腌肉味,也实在是住不了人,想来想去也只能把他塞在储存药草的炼丹房了。
炼丹房没有床铺,只有一垛码的整齐的干草,本来是留着捡不着干材的时候生火用的,现在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谢初梨背着人进了炼丹房,毫不手软的就把人摔进了草垛里,那人似有所觉,沉沉的闷哼了一声。
“能不能轻着点?!”
老头一个暴栗敲到了她的头上,气愤道,“人没死在刀口下,倒是要被你摔死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谢初梨不服气的撇撇嘴,默默地往后退。
她有一种诡异的直觉,这人肯定是个麻烦,还是离得远一些的好!
“阿梨!”
果不其然!
她一只脚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迈出门槛,就听老头呵斥道,“你跑那么远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她心有不甘的捏了捏拳头,还是乖乖的走了上去。
老头说要把这个小公子哥的衣衫脱下来检查伤口,两人在原地挣扎了好一会,谁也没先动手。
就算是情有可原,谢初梨也下不去那个手。原因很简单,除了谢老头,长那么大她就没有正眼看过别的男人,更别说是脱衣服了。
至于谢老头,看了一眼自己粗糙的双手,又略有期待的看向自己的徒儿。
“阿梨——”
谢老头还没开腔就被抢先打断。
“师父你别说了!”
谢初梨一脸坚贞不屈,“你徒儿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是万万做不得这样的事情的!”
“师父刚才已经说过了!没把你当闺女教养!”
谢老头伸手探了一下那人鼻息,早已是气息奄奄,勉强维持心平气和,道,“你再不动手,这人可真就死了。”
“...”
可是那可是脱衣衫啊!脱了衣衫那就什么都看得到了啊!
再可是这人都已经捡回观子里了,总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咽气。
她对怀了孕的母兔尚有一念之仁,这货真价实的一条人命摆在面前,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犹疑了一下,重重的呼了口气,道,“好吧!”
她从背后把那人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伸手去脱他的衣衫。
衣摆一撩,就露出腰上一对物什,环起似圆盘,环环相扣似铁制长鞭,尾端两把圆月弯刀,刀刃上还留着血。她摸下一把,好奇问道,“师父,这是什么鬼东西?”
“什么什么鬼东西!”
谢老头劈手夺过,“这是钩镰链,很危险的!别碰!”
他又取下另一只,一并收进药柜底层,催促道,“救人要紧,别愣着了,先干正事!”
谢初梨也急,“我知道了!”
“师父!你快上药!”
她把那人衣衫脱掉,紧张到不敢睁眼,那人的皮肤贴在她的掌心里,微微发凉。
“师父!好了没!”
她闭着眼睛催。
“催什么催!”
老头听起来也很心焦。平日里老头总说她下手没轻没重,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去。都是在山林里蹦了十多年的人,力气有的是,但和温柔细腻体贴实在是沾不上太多。老头的那双手可以剥下一张完整的狍子皮,但是眯着眼睛给人家清理伤口,也实在是很为难。
谢初梨扶着那人,僵硬的不敢动。紧接着她就听到老头倒吸一口的冷气。
“怎么了师父!”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又崩开了,温热的血不住的往下淌。
她碰到过很多兽血,还是第一次碰到人血,一个激灵松了手,那人笔直的往下栽,又吓得赶紧伸手把人捞回来。
上身是赤裸的,这下该看到的和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谢初梨耳根一红,又迎来老头的一个暴栗。
师徒两人折腾了好一会,才手忙脚乱的把那人的血止住,敷上了外伤的草药。比较糟糕的是那人的衣衫全是血,已经不能再穿了,谢初梨只好翻箱倒柜的找了一件老头早年间的衣衫来给他套上。
老头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没被他们折腾死。
一老一少终于松了一口气,并肩坐在炼丹房的门槛上。
谢初梨扭了扭自己的胳膊,练两个时辰的剑法也没有给别人换个衣衫来的累。但也没忘了问,“师父,你到底从哪捡回来这个大麻烦的?!”
谢老头叹了口气,开始絮絮的说道起来。
伽蓝山下往东十里,有一个柳河镇。柳河镇算不得富饶,却也一向太平。平时老头下山的时候,都是去那里采买的。早上老头刚下了伽蓝山,就看见个人面朝天躺在山脚下。伽蓝山一带人烟稀薄,连途径的商客和猎户都是极少的。他当下生疑,就走过去看了,就看见了这个浑身是血的小公子哥,闭着眼昏迷不醒,但还吊着一口气。
老头站在旁边杵了一会,他不是大善人,可是遇上了也不能见死不救,心里一合计,就决定把人弄到柳河镇,丢到医馆门口也好过扔在这荒郊野岭白白咽气。
柳河镇只有一家医馆,叫白鹭医馆,医馆的主人是个白姓大夫,上了年纪,人也有善心,以前老头常常去他那里赊跌打损伤的药,他还能再送一小盒龟苓膏。这一次老头背着人找上门,好巧不巧,白鹭医馆关门了。
老头在柳河镇转悠了一圈,寻常百姓见到那人身上满是血口,纷纷避之不及,就怕惹来什么祸患。问了一大圈子,也没有人肯帮忙。老头也没办法,这人捡都捡了,只能带回白云观。还没等走上山腰就走不动了,只好唤来逐英去叫谢初梨,这才把人带了回来。
谢初梨听完,惆怅的叹了口气,问,“那师父,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
老头捋着胡子,沉声道,“我看他这打扮不像柳河镇的了,倒可能是城里的哪家大户的公子被人寻仇流落至此。”
离伽蓝山最近的城叫柳城,说是近,其实也有百来里。不过城中多富贾,这人指不定就是从柳城跑到这里来的。
“啊——”
谢初梨看了老头一眼,颇为忧愁,“那仇人找上门来,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老头也叹了口气,“要我说这小子既然没死,那追他的人多半是死心了。等他好一点了,我们就放他下山,也牵连不上。”
谢初梨点点头,道,“那行呗。”
为今之计除了等他伤好一些自己走,好像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老头见她发愣,又道,“我看他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明个儿我再下山一趟,去找白大夫讨点疗伤的药,你照看着点儿。”
“啊——”
谢初梨撇撇嘴,颇有些不情愿,“师父,我不会照看人!”
老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在炼丹房里看着他,晌午的时候熬点药灌一灌,万一要是不小心咽气了,就拖到后山埋了,不用等我!”
“...”
老头一脸的心事重重,谢初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乖乖的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头就走了,连粥都没喝。谢初梨一想起观里还有个重伤在卧的人,也不敢懈怠,不用老头提醒就早早的就进了炼丹房。
那人身上盖着一床棉被,还是谢初梨说服自己从自己的床上省下来匀给他的。旁边火盆里的柴火已经被老头重新添过了,噼里啪啦烧的正旺。
那人还是和昨天一样,直挺挺的躺在那里,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谢初梨很老实的坐在门口的门槛上,面对着他,干巴巴的坐了一早上。到了中午又颠颠的跑去厨房,老头的药已经用小炉子炖了一早上,药味很浓,她凑近一闻就皱起了眉,提着小炉子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她用手指蘸了一点点尝了一口,简直从头发丝苦到脚趾头。
老头其实不太通医术,只能辨别一些简单的药草。但她希望这碗药能有些用处,这样她就不用把他拖到后山去挖坑了。
她端着药,轻手轻脚的走到那人身边。然后就陷入了一个很为难的境地,她到底要不要把那人扶起来?
算了。不要。
她坐上草垛,舀了一汤匙,俯下身。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这个人的模样。
皮肤很白,失了血气显得苍白,鼻梁高挺,眉毛齐整又锋利,他闭着眼,这张脸沉静又安宁。她很认真的看了一会,想起老头以前给她带的一本绘本,本子里有一个年轻侠客,怒马鲜衣少年时,一刀一剑走江湖。绘本人物不过寥寥几笔,但她莫名的觉得这个人还是和那位侠客有些相似的。
这其实是一张很耐看,又很英挺的脸。
身上还有那股好闻的味道。
她的汤匙往那人削薄的嘴唇上凑了凑,然后手一抖,打翻了。
药汁从下巴滴落,顺着那人的脖颈往宽松的衣领里面流。
“...”
谢初梨觉得有点头疼,她不该答应她师父如此艰难的要求。
她赶紧从盆架上拿了块面巾,解开那人的衣领,伸手去擦。
然后她的手腕就被扼住了。
她抬头,正对上一双极深的眼睛,眼底通透迷茫,微微湿润。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那人居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