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只想当男爵夫人
白熊领城堡的格局,与北境其他男爵领地并无太多不同。
削尖木桩排成的三米高栅栏构成城墙,四角分布着夯土筑成的哨塔,被护卫其中的,是一栋两层高的红顶石制房屋。
说是城堡,其实就有个城堡的轮廓,与真正意义上易守难攻的砖石城堡有着天渊之别。
砖石城堡可是手工业的结晶。
以北境目前落后的手工业水平以及经济条件,只有国王、公爵以及少数富裕的伯爵才建得起砖石城堡。
在白熊领,这种土岗-城廓式城堡已经够用了,能轻松震慑领地上的农奴,也能防御住北边荒民的袭击。
要知道少数穷困的男爵甚至连这种级别的城堡都修不起,只能住在木头房子里。
随着夜幕降临,烛光亮起,为白日里略显简陋的白熊领城堡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宛如一头潜伏于黑夜中的猛兽。
林恩跨坐马上,眯着眼打量这座匍匐在白河西岸的城堡,突然想起了那位遭遇打猎事故的前任领主。
毕竟是这座城堡的前任主人。
而林恩即将成为这座城堡的新主人。
“艾伯特,前任领主死的时候,是多少岁?”
“应该是...二十三岁,不对...大概是二十二岁。”艾伯特依旧紧紧跟随在林恩身边。
这年头的人还真的很少在意岁数与寿命。
因为人均寿命就三十岁出头,能活到四十岁的屈指可数,活过五十岁的更是凤毛麟角。
艾伯特去年才满的四十岁,就已经觉得身体日益衰败,只希望能够在白熊领了却余生。
“尸体,有找到吗?”林恩拉了拉缰绳,控制着胯下坐骑的速度,城堡已近在眼前。
“这个...并没有。”艾伯特略显吞吐。
“他真的死于打猎事故?”
“只能说大概率是。”
“大概率?领地总管不能确认他的前任领主是因何而死?”林恩略有点动怒了。
他倒不是真的很在乎前任领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在北境,领主的死法实在是太多样化了。
有被魔兽咬死的,有被马匪捅死的,有被隔壁领主暗算的,有被原住民砍死的,有死于领民造反的,还有被妻子或者侍女勒死的。
甚至还有不少领主喝醉酒后淹死在了粪坑里。
这也导致领主动不动就绝嗣。
小酒馆里的酒鬼们最喜欢谈论的就是那些倒霉蛋领主的倒霉死法。
林恩在意的点,是艾伯特这位领地总管玩忽职守。
对外说是打猎事故,真一问起来却是支支吾吾。
“老爷,我认为有人比我更适合回答这些问题。”
“谁?”
“前任领主的夫人。”
“夫人?他夫人还在领地上?”
......
在城堡的客厅里,林恩见到了前任领主的夫人。
雅格娜,很常见的北境女性名字。
鹅蛋脸、大眼睛、金色长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穿着柔软的白色长裙,胸前挺拔饱满,屈膝行礼时能看到近乎完美的弧线。
典型的北境美女形象,就是年纪小了点,据说是刚满十七岁。
当然这倒也没什么,此时无论男女都很早熟,十七岁的女农奴大概率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在这个贵族与底层农民基本生殖隔离的时代,雅格娜身为前男爵夫人,出身自然不会简单。
她是浅滩领男爵的女儿,去年年初刚嫁到白熊领来。
这浅滩领就在白熊领的南边,隔着一座矮山以及一大片茂密森林,两块领地算是邻居。
林恩吃过平平无奇的晚餐,与雅格娜以及领地总管艾伯特聊了一阵后,径直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还在白熊领?”
“我父亲去年夏天去世了,我同父异母的五岁弟弟继承了领地,实际掌控领地的则是我的继母。”
雅格娜话只说了一半,但已经足够让林恩脑补出一部经典的中世纪贵族家庭伦理剧。
老男爵前妻病故,只留下个漂亮动人的女儿,领地缺少合理合法的继承人。
可他又不想让女婿来继承领地,为了延续家族姓氏,他另娶年轻新妻,并幸运地得到了一位健康的男性继承人。
怎奈天不假年,儿子还未长大,老男爵就突然病危。
在撒手人寰前,他竭力为女儿安排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并在弥留之际将领地留给了年幼的继承人。
按照惯例,未成年的男性继承人并不能执掌领地,他的母亲将代为管理。
女儿与继母并不对付,好在她嫁给了另一名男爵,成为了一名受人尊敬的男爵夫人,开启了新的人生。
却没想到结婚还不到半年,丈夫就离奇死亡。
男爵夫人的肚中又没有遗腹子,领地直接易手,她的身份也随之跌落。
如今的她,既不是男爵夫人,也很难称得上是男爵女儿。
再加上她与继母的紧张关系,导致她无法返回原本的家庭,只能尴尬地暂时借住在前夫领地上。
雅格娜浅浅抿了口温热的苹果蜜酒,双手十指交叉,以略带可怜与哀怨的口吻诉说着:
“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我眼下已是无处可去,万幸艾伯特先生能够体谅我的困难,让我能够厚着脸皮暂住在白熊领,否则我或许已经被继母赶出了家门,冻死在北境的冰原上。”
艾伯特陪坐在一边,满脸都是尬笑。
再怎么说,雅格娜也是前任领主正娶的夫人,在新领主还没来之前,谁也没理由将她赶出城堡。
这件事只能由新领主来办。
“所以,你前夫究竟是怎么死的?艾伯特说你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林恩又绕回到了最开始的疑问上。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是真不清楚,应该是在去年九月的最后一天,他带了一名侍从去西边的森林,说是去打猎,却从此消失在了森林里。
先后派了四五队人进去查探,不但什么都没找到,还又消失了六个人,到了晚上,领地西边的人都能听到森林中魔兽发出的阵阵骇人咆哮,从此再也没人敢进入西边的森林,我们也只能说他是死于狩猎事故。”
谈及前夫的死,雅格娜并没有太多悲伤情绪。
在结婚前她从未见过前夫,两人的婚姻也只维持了不到半年,实在很难谈得上有多少感情。
“那大概率是被魔兽吃了,又或者死在了捕猎的荒民手中,当然也不能排除侍从的谋害。”林恩亲手做掉的男爵都不下两手之数了,对此已是见怪不怪。
雅格娜突然期期艾艾道:“还有...还有一件事,我认为您有必要知道。”
“说。”
“我的前夫...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他带走的那个侍从,应该算是他的...情人,不太可能谋害他。”
或许是因为蜜酒的度数比较高,雅格娜低垂着头,白净的脸颊竟泛起一抹红晕。
毕竟还算是小姑娘,有些事情不好意思说。
“懂了。”
林恩能听出雅格娜话里的含义。
这年头的贵族不光死法多样,癖好也很多样。
喜欢玩男人并不是什么罕见爱好,有一些贵族还喜欢玩山羊甚至是魔兽呢
反正林恩是真见过。
据说绰号‘征服王’的初代北境之王就男女通吃,宫廷里不光有二十多名情妇,还养了十几名男宠。
酒馆里甚至还有传闻,说初代沼地公爵就是征服王的男宠之一,靠着卖屁股拿到了公爵头衔。
反正初代沼地公爵并未掩盖他当过皮匠的经历。
一个低贱的皮匠竟然能够一跃成为公爵,很显然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经历,这就给了虚构史学家发挥空间。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说罢林恩端起酒杯,也浅尝了一口白熊领的苹果蜜酒。
还行,和北境其他地方的没什么区别。
这种酒用苹果与蜂蜜酿造而成,甜中带点酸,度数比一般的麦酒要高,是北境贵族群体中最受欢迎的饮品,没有之一。
葡萄酒在北境是昂贵的稀罕物,毕竟气候不适合种植葡萄,全靠进口。
雅格娜还没开口呢,那边艾伯特就先站了起来:“老爷,请允许我先离席,年级大了,身体实在熬不住。”
事实上,艾伯特家的房子就在城堡边上,修得也还算气派,走过去要不了几分钟。
如果领地上发生战事,他能以最快速度躲进城堡内。
随着老艾的离开,本就不大的客厅里只留下年轻的一男一女。
烛光昏暗、酒味弥漫,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林恩对此并未感到不适,当了几年马匪头子,什么场面他没见过?
毕竟马匪们从来都只会‘唱’一首歌,那就是杀与操之歌。
雅格娜的脸皮就比较薄,再加上她确实也算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脸皮随着时间流逝愈来愈红。
不过她的性子里终究带着些北境寒风的豪爽。
做足了思想准备后,她用力抬起头直视林恩,认真道:
“我听说您尚未成婚,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能继续居住在白熊领,您也知道,白河上游就白熊领与浅滩领两块领地,我实在是没地方可去了,而且我与前夫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他真的只喜欢男人。”
“嗯,我都懂,你就是想继续当男爵夫人,是吗?”
换位思考一下,林恩很能理解小姑娘的想法。
与继母关系不好,回浅滩领必然没什么好下场。
再加上她已经嫁过一次人,下次结婚能当个骑士夫人都是走了大运。
这哪能比得上男爵夫人?
在白熊领,她能够住在安全的城堡里,能享受领民的敬仰、佣人的服侍。
但林恩还是小瞧了这位十七岁的小姑娘,她岂止是想当男爵夫人。
只见雅格娜猛然起身,右手放于高耸胸前,鼓足勇气后,酝酿的许久的话语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大人,我目前的身份的确配不上您,但请您相信,我对您会非常有利用价值!您出身于高贵的寒风家族,本有机会继承庞大的伯爵领地,如今却只得到这块偏远贫瘠又狭小的白熊领。
您若是想对外扩张领地,浅滩领就是您最好也最容易获得的猎物,我的那位年幼弟弟还有善妒继母肯定不是您的对手。
若是我能生下男孩,那么您在除掉他们之后,就能用我孩子的名义统治浅滩领,只要您按时缴纳税款并提供足额骑士,公爵大人对此也没有干涉的必要。
届时您就能坐拥两块男爵领地,只需用心经营,将来未必不能博取比寒风谷更大更富裕的领土,以我在公爵宫廷中的见闻,北境王国安定不了多久,将来......”
小姑娘的‘满腔热血’还没爆发完,林恩就连忙抬手制止道:“停停停,快停下。”
雅格娜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缩了回去,连带着人也萎靡下来:“大人,我是哪里说得不对吗?”
“这就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林恩扶了扶额头,只觉这几天的经历堪称奇幻。
先是从黑市收到消息劫了个软弱男爵,拿到了领主委任状。
等到冒充男爵上任,又碰到了赖在领地上不走的前男爵夫人。
别看这位前男爵夫人年纪轻轻,经历和思想却十分复杂。
她不但在沼地公爵的宫廷里混过,甚至还胸有乾坤,俨然一副女诸葛分析天下大势还要以身入局的势头。
林恩确实不甘心当个男爵混吃等死,图谋也确实很大。
可他不需要一位十七岁的、热血上头的小姑娘来教他做事。
“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吧?”
林恩甚至有些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见过自己的真面目,否则她为何会刚见面就贴脸开大。
“今天是第一次。”
“那你怎么敢的?你都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怎样的性格,就敢对我说这些?甚至还建议我谋取你们家族的领地?就你刚才的发言,要给公爵听了,足够吊死三次,你知不知道?三次!”
“...我知道。”
“那为什么?就因为我姓寒风?”林恩这时还想象了一下,要是来白熊领的是那位正牌男爵,还真有可能会被这小姑娘给忽悠瘸了。
那小子虽然在面临刀兵时胆怯如鼠,可他却是个胆敢图谋亲哥继承权的真正鼠辈。
色厉胆薄、好谋无断,说的大概就是那种人。
而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可能是身首异处。
光靠口号与谋略是成不了事的。
见林恩的态度比较温和,雅格娜顿觉有戏,心中的勇气恢复了些许:“这只是理由之一,我见您第一面,就知道您必定不是寻常领主。”
“怎么,你会相面?”
“不,但我听说,您刚到领地上就亲自到农奴家中走访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