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要杀就杀，要剐便剐，不必出言辱我。”
听着黄法氍的感慨，欧阳頠原有些颓丧乃至死气沉沉的眼神，陡然恢复了锐利。
他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黄法氍，语气中满是决然。
“何以至此？靖世公未免也太小觑于我黄法氍了。”
见欧阳頠像是误会了自己的话，黄法氍不由失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欧阳靖世对文字语言还是这么的敏感。
“今吾身为败军之将，丧师毁名，不愿乞活，但求速死！”
对黄法氍的辩言，欧阳頠理都不理，自顾自的说完这句话后，就将头颅扭向了一边，不再去看黄法氍。
见此，黄法氍差点气笑了。
谁还不知道谁啊，你在我这装什么象呢？
你欧阳頠难道是什么忠志不渝的烈丈夫不成？
光是自己知道的投降过往，就已不下于一掌之数了！
可黄法氍知道，他不能这么说。
“靖世公说笑了，君乃国之栋梁，于国于民皆有大用，岂可妄言求死？”
“纵一时为奸贼所迷，受其蛊惑，行了那悖乱之事，可只要靖世公愿迷途知返，大都督定不会计较这熹微错处，仍会对靖世公许以重用，重振家声名望，也是轻而易举。”
“还望靖世公留待有用之身，为大梁、为宗族，也为自己多多思量思量。”
黄法氍强忍着脾气，笑眯眯的开口说道，可语气中全然没了先前那股恰逢故交的感慨。
要不是眼前之人身份地位都极不一般，如此作态，他早就顺着其人的意让其去死了。
欧阳頠此人，出身名门，于岭南之地声誉卓著，更与大都督陈霸先素有交情，无论是背景、人脉，还是声望，在此世都是首屈一指。
在此次萧勃叛乱前，陈霸先就不止一次的征召过欧阳頠入朝，可欧阳頠每次都推辞不就，大都督曾与他们这些亲信心腹坦言过，要想平定岭南，非欧阳頠此人不可！
所以现在，欧阳頠虽兵败被俘，可黄法氍不仅不能动他，反而还必须得对他礼遇有加。
“为国家民生大事计，也罢，待我见过大都督后，再论其他！”
闻言，欧阳頠像是有些犹豫，面色变幻不定，过了少顷后，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说道。
“靖世公想通了就好，来人，给靖世公松绑，带下去好生侍候着，切不可让靖世公再度心生死意！”
黄法氍面无表情的说道，神色中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欣然，他现在是一刻都不想看见这惺惺作态的欧阳頠了。
而黄法氍话中隐含的讥嘲，饱览群书的欧阳頠自然是听出来了，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等侍从解开束缚后，就默默的跟其走下了城楼。
期间，他本就微有委顿的身形好像更加佝偻了几分。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也不想这么做。
黄法氍其人，与他虽不算特别熟识，可也是有情分在的，按常理来说，自己来见他，互相寒暄才是正常，绝不至于闹的像现在这么僵。
可他有他的苦衷，这次，他败的实在是太惨，太一败涂地了，先是识人不明，遭熊昙朗背叛，后又于万军之中，被一小将领数百骑生擒活捉。
说实话，他欧阳頠从小到大，还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
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他欧阳頠几十年辛苦累积下的好名声，恐怕会一朝损失殆尽，这让惜名如命的欧阳頠如何受得了？
所以，他才会借由这次机会，跟黄法氍来了一出大梁版本的‘义释严颜’，企图用此来挽回自己的名声。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出戏没出什么差错，唱的很成功，可成功的代价，就是自己与黄法氍之间不多的情分恐怕已经消耗殆尽了。
对此，欧阳頠心中有愧。
待欧阳頠走后，场间原本僵硬的气氛才骤得缓和了下来，黄法氍面上的不愉之色渐渐褪去，转而出现的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尽管心中的好心情被欧阳頠来了这么一出后，已经荡然无存，可他还是强自挤出了一丝笑意来面对此次战役的真正功臣们。
他不能让欧阳頠带来的不愉，影响到此次大获全胜后本该出现的欢欣氛围。
“诸位，此次战役，克远虽位列首功，可你们每个人也都竭心尽力，立下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功劳，待此次叛乱平息后，本刺史自会向大都督禀陈，论功行赏！”
黄法氍看着陈克远身后的陈复几人，缓缓逐一扫视而过，声音慷慨而激昂。
而在场的几人，无论是年岁颇大的陈复与顾擎，还是年岁不足双十之数的陈克安和林树，此时面色都是惊人的相似。
其上挂着的，是同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
在这个时代，除却高门士族，普通人乃至寒门的晋升渠道都是十分有限的。
而在不多的晋升渠道中，依仗军功入仕已经是其中极为顺畅便捷的一条道路了。
军功这东西，不管身份如何，就没有不喜欢的。
而此次战役，虽说头功已经归属于陈克远，可就算只能分润些膏余，对他们这些乡野土豪来说，也是极为值得欣喜的事情了。
“多谢刺史大人！”
众人纷纷开口出声，真心实意的向黄法氍拜谢道。
“诸位不必多礼，这都是诸位应得之赏。”
看着眼前的众人，黄法氍话音未落，话锋便陡然一转，蓄着淡淡笑意的面容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语气更为正式，不见先前的随意。
“可论功行赏，说到底，还是要等平西将军击败萧勃主力后，才能真正开始，在此之前，我等还需同心协力，为平西将军分担一二才是。”
“刺史大人所言甚是，但有吩咐，吾等莫敢不从！”
黄法氍话中的意思，在场众人自然听得出来，不敢怠慢，纷纷出声回道。
“那本刺史就直言了，此番大破欧阳頠主力，固然值得庆贺，可于大局而言，意义其实不大。”
望着面前的几人，黄法氍徐徐开口道，双眼明亮有神。
“苦竹滩此刻仍掌握在萧勃贼军手中，处于中游的傅泰若是得知了欧阳頠大败的消息，定会出兵驰援苦竹滩。”
“如若如此，那我们巴山的手脚就仍无法展开，威胁不到处于中游蹠口城的傅泰，也就无法给上游正与平西将军对峙的萧孜所部施加压力了。”
说着，他将目光挪向了位于身前神情沉静的陈克远，缓缓开口说道。
“所以，我意遣一大将，趁苦竹滩守军还未得到欧阳頠已溃的消息，攻其不备，直取苦竹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