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菊花残
眼看许辛齐就要得手,曲沾衣平静无波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手指轻拢慢捻间,拨弦般轻弹开许辛齐的手,接着反抄过他手中断枝,再精准插入张万庆的两股之间。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许辛齐甚至都没感觉出手中的断枝被顺走。
直到张万庆被突如其来的锥菊之痛惊醒,张嘴嗷了一嗓子,又被曲沾衣一脚踹晕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许辛齐这下是真的傻了,像丢了魂似的,双手还保持着握住断枝往下刺的动作。
曲沾衣仰头望天,灰黑色的穹宇吊着轮半死不活的残月,她低喃了一句。
“今晚要是下点雨就好了。”
耳边传来柔柔低语,许辛齐蓦地被惊回神,慌忙去寻找姐姐的身影,眼角余光瞥到张万庆的惨状。
不禁菊花一紧,双腿自觉并拢。
他目光晦涩地偷瞄了曲沾衣一眼,内心正遭受着亿点点震撼。
……
残菊。
枯叶。
冬天如约而至。
“回家吧。”曲沾衣对许辛齐又重复了一遍。
“好。”
许辛齐乖乖回应,小尾巴一样坠在她身后。
两人慢慢往家走。
离开穷寿山,拐过鹰鸣涧,绕过青冈林,便看到被群山重重包围的岩脚村。
村子里只有二十三户人家,以汉人为主,稀疏分布于山腰。
在岩脚村西北方两公里外,靠近山顶的地方是苗寨。东北方更远一些的地方,则是彝族的寨子。
三个村子呈三角状,互为掎角。
早些年,几个村落间纷争不断,打死人事件时常发生。
之后随着国家的条例制度逐步完善,村民们才逐渐收敛野性。
现在偶尔有点小摩擦,各方之间会学着讲文明,不像以前,一言不合,几个村子直接提刀开干。
总体来说,目前几个村落的相处,是比较和谐的。
曲沾衣和许辛齐一路无话,两人很快走到岩脚村,还未走近村口,远远便看到一块约有两米高的石碑,醒目地立在村口左侧。
此时,石碑底座旁,两只野狗正在进行动物最原始的繁殖行为。
曲沾衣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她“咦”地一声,指着上面那只勤奋耕耘的杂毛狼狗,转头问许辛齐。
“它在做什么?”
知道姐姐这是明知故问,许辛齐刷地别开脸,语气不自然道:“不知道。”
曲沾衣“咯咯”笑了两声,捡起一块石头,十分缺德地朝两只狗砸去。
受到惊吓的两只狗,撒开腿一只朝东,一只朝西,正要急急逃走,却因不可抗力因素,惨叫着在原地打转。
见此,曲沾衣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夸自己,“我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缺德鬼呀!”
许辛齐沉默不语,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着头走进村子。
曲沾衣自觉无趣,耸耸肩,抬脚越过石碑时,下意识探头去看上面刻的字。
石碑上隐约可辨“长寿崖”三个斧凿大字,其余字迹因长年累月的风蚀,已变得模糊难辨。
长寿崖?
为什么不是村?
这里以前不叫岩脚村吗?
曲沾衣心底不禁疑惑,“长寿崖”这三个字为何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不是来自原主,而是源于她缚着“枷锁”的灵魂。
理不出来头绪,曲沾衣暂时把疑问压了下去,快走两步追上许辛齐,与他并肩而行。
乡路间,蛙鸣虫啁不断,伴随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热闹。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
曲沾衣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刚进屋就瘫在只有三条腿的椅子上,指挥自己的便宜弟弟。
“饿了,去给我做饭。”
许辛齐插上院门门闩,闻言回头看了眼她脚边,伸手就能够到的饭,眸底倏然划过一丝异色。
他搬来一张小方桌,把菜端上桌子,盛了满满一碗黄澄澄的苞谷饭,递给曲沾衣。
“姐姐,吃饭吧。”
他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像极了藏起利齿只展现软萌外表的漠猫。
曲沾衣稀罕了他两秒。
“弟弟真乖!”
久违的吃到一口热乎饭,曲沾衣眼睛唰一下亮了。
她脸上笑容不断扩大,连说了四五声“好吃”。
桌上那半碗卖相极差,颜色黢黑,不知道混杂进什么东西的菜。
吃到她嘴里,却犹如山珍海味。
一顿风卷残云后,曲沾衣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许辛齐自觉把碗筷收了,而后动作麻利地洗净、擦干水,再放进一个老旧的碗橱。
曲沾衣吃饱了,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忙,“明天你自己去上课,别来吵醒我。”
许辛齐扫地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从不旷课,就算生病发烧到三十九度多都坚持要去上课的姐姐。
满脸不敢置信道:“姐姐你竟然要逃课!之前不还说要努力学习考进市一中吗?”
“明天村里应该会很热闹。”曲沾衣起身打着呵欠往屋子里间走,“我可不能错过。”
许辛齐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心里担忧的同时忍不住自责道:“是我没用,留下张万庆这个隐患......”
“怕什么。”曲沾衣冷哼一声,“那头肥猪半截身子都已入土,能蹦跶几天,没出息。”
说着就掀开门帘,语气凉凉的补充,“闲得慌就把我的脏衣服洗了。”
许辛齐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压在心底的怀疑、恐惧、后怕,此刻再也抑制不住,一股脑儿地涌出。
他挡在曲沾衣面前,有些失控地问:“当时为什么要改变主意?为什么要阻止我?除掉张万庆这个后患,不是姐姐所希望的吗?”
小孩突然炸毛,露出极具威胁性的尖牙利爪,仿佛要把眼前猎物的喉咙狠狠咬碎。
曲沾衣脸色一沉,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声音危险道:“滚去睡觉,下次再敢这样和我说话,直接废了你的腿。”
许辛齐呆愣愣坐在地上,听到曲沾衣警告的话,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姐姐陌生、冷漠得可怕。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想到某种可能,心里一下子胀胀的,又酸又涩,眼泪决堤般大颗大颗往外冒。
他猛地爬起来,朝着曲沾衣大吼:“你不是我姐姐!”
吼完,抽掉门闩,撒开腿大哭着跑出去。
曲沾衣被他吼得懵了一瞬,回过味儿来,小孩已经没入夜色,跑没了影。
见此,她嘴角反而露出抹恶劣的笑,“我本来就不是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