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散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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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空涕泪师徒绝情分,遇兵戈父女论仙凡。

李诀同王时行在中洲大好河山间,游历了数个年头,期间拜访了清雪剑宗和玉箓宗。

玉箓宗修士虽然在外是出了名的喜欢张扬,爱排场好面子,但真正到了玉箓宗山门之内,李诀却发现,这里要远比其余宗门更加简朴,许多修士之道场,都只如凡夫俗子的瓦房草庐一般,非常地没有“仙气”。

王时行解释道,这就叫“收放自如”,修行最是要讲究均和协谐,修士既不能离红尘太远,彻底失去了人性,也不能离凡间太近,使道心蒙受尘垢;同样的,修士既不可过度压抑自身的本性和欲望,却也同样不可太过放纵自身。玉箓宗门人外出铺张浪费,回山勤俭节约,本就是一种修行。

两人在玉箓宗内没待几日,反倒是王时行先耐不住了,拉着李诀就要继续出山“历练”。

相较于九泽洲当下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局势;此时的中洲颇有一种大局已定,但余波未歇之感。先前神兽勾陈出世之时,不少看不对眼的宗门都是又起争端,许多老黄历也被旧事重提。李诀他们这一路上走来,尽管刻意低调,却还是撞上了不少各仙宗之间的争斗。

李诀自然是绝对不想参与其中的,直至这日,他遇上了一拨身陷险境的剑修。仔细探查其中原委过后,李诀发现,这些剑修都来自于清雪剑宗,于此地和另外一座宗门起了冲突。起因是那个宗门的数位弟子,相中了此处风水,要在此营建一座道场。于是限期当地凡人三日内离去,否则生死自负。

仙人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就要此地凡人立刻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这些凡人自然是不甘心的,一村青壮各各提刀挽弓,就要和这些仙人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他们区区凡尘蝼蚁,又如何是那些正道仙宗之门人的对手?若非清雪剑宗的这几位路过之修士发觉此间事态,只怕这满村人口都已遭逢不测了。

清雪剑宗这批修士,都是些年轻晚辈,最高不过化神境界,一个仙人都无。反观对方,足足有三位仙人境坐镇,双方实力相差太远,刚一交手,清雪剑宗的这些修士便人人带伤。

这还是因对方不愿轻下杀手的缘故,若是果真搏命起来,他们这几位剑修即便杀力再如何不弱,但在对方三位仙人面前,却也同样不是一合之敌。此次事端单纯因为清雪剑宗修士“多管闲事”,双方此前并无仇怨,故而对方此时已经开始好言相劝,让这些剑修莫要继续生事。

只听对方宗门领头之人喝道:“尔等不是我们的对手,此时速速退去,贫道便不再追究,若还不知死活,可休怪贫道没有提醒过”

然而历来剑修行事,可从不管什么天高地厚,但有手中三尺青锋在,就绝对容不下眼前半点不平事。这些清雪剑宗剑修依旧不依不饶,直言道要对方为先前所打杀的那几个凡夫俗子偿命。

至此对方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正要下狠手时,李诀和王时行对视一眼,各自出手护住了这几位剑修。

李诀二人方一显露自身道境,那几个在此欺压凡人的修士连忙告罪请辞,半点不欲在此地多留。即便是和小剑修作对,他们已经心慌无比,若是引出这些小剑修背后的老剑修,可就只能灰溜溜遁走了。

李诀同这些剑修一道去了清雪剑宗,掌门郭清淮察觉到李诀来访,亲自现身相迎。

清雪剑宗的掌门是一位相当儒雅随和之人,与之对谈如同春风拂面,让李诀也要暗赞一声谦谦君子。或许是受这位宗主的影响,在这个享誉中洲的剑道宗门内,也处处都透着温和轻松之气。让人很难相信这里是一处剑修林立之地,也与清雪剑宗这个透着冷意的名字颇为不搭。

但是李诀和王时行心里都清楚,这位清雪剑宗的开山掌门,是在怀念自己深爱着的师父,也就是那位满头银丝,冷傲绝尘的女子大剑仙——齐瑛。

清雪剑宗之掌门与李诀交谈时,几乎从来不谈及五洲大势如何,只说些修行和治学的平常感悟,最多偶尔提及齐瑛和齐氏如何了。

待这位掌门得知,齐瑛去了九泽洲,当下正和李诀的道侣齐萱为伴,对方看李诀的眼神瞬间变了样。李诀也是顿感不妙,总觉得有什么令人头大之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这日晚上,王时行被清雪剑宗掌门郭清淮以道法强行“灌醉”,只留了李诀一人继续陪他饮酒为乐。忽而郭清淮便开始叹息不止,好似这方天地万古以来所有忧愁郁闷,都只在他一人胸中了。

李诀只当没发现对方的异样,已经开始装作神志不清了。他这个小小的仙人境,可不敢掺和进这两位大剑仙师徒之间的情感纠葛。

况且李诀还是分得清亲疏远近的,齐圳和齐瑛这些齐氏族人,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身份,是真心拿自己当同族至亲,若是遇上了紧要关头,更是会毫不犹豫地替自己出剑的。而眼前这位郭清淮前辈么,到底还只是个外人,李诀并不愿意因为对方心中执念,便去轻易惹得齐瑛不快意。

郭清淮见李诀故作如此,已然明白李诀之心意,虽然有些许失落,但他也不愿如何为难于李诀这么个九泽洲齐氏家主。只听郭清淮道:“李诀啊,你想必也猜到我的心思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倘若有可能的话,还是要麻烦你和你家道侣齐萱,帮我与师父问些话。”

李诀苦笑道:“前辈何不与齐圳前辈相问?找我这么一个九泽洲的晚辈,岂不是有些舍近求远了?”

郭清淮摇头叹道:“我师父哪里是肯跟兄长说心里话的性子,齐圳前辈早已替我问过了,只是师父什么都没说而已。这些事情到底是女子间问起来更为合适,可惜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师父有任何闺中密友,一直没有寻到什么机会罢了。”

李诀沉吟一阵,觉得在此事上做人情或者是顾面子,都不妥当,还是选择将心里话和盘托出:“郭前辈,恕晚辈直言,男女一事最是强求不得,齐瑛前辈也绝不是什么受名分约束之人,她若是果断拒绝了,那就只能是因为……”

郭清淮闻言至此,示意李诀不必再说,道理他都懂,只是实在放不下罢了。他犹不死心,原本还打算再说什么,却听李诀继续道:“前辈错就错在,当年不该离开齐瑛前辈身边的。若是前辈没那么心急,再多与齐瑛前辈以师徒名分相伴个成千上万年,未必是没有机会先师徒后道友,先道友后道侣的。

但现在,既然前辈早已捅破那层窗户纸,齐瑛前辈也已经明确拒绝了,且连师徒都没得做了,前辈若是再去相扰,确实有些不合适了。”

此后郭清淮再无言语,只是独自饮酒不停,同李诀一道枯坐至天明。

寻常酒水又如何能将这么一位合道境大剑仙灌醉?唯有当年青涩与漫长岁月,方能酿得这般苦酒吧。

郭清淮放纵自己醉过之后,已是收敛了情绪,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模样。他同坐于对面的李诀相视一笑,口中道:“不曾想,这般难听的重话,居然是你这个小辈第一个说与我听。以往无论是齐圳前辈,还是我的那些山上朋友,大多担心我心有魔障,都只是一味迁就于我,却从来没人与我说过,我这般执着,其实是很打扰师父的。”

郭清淮此时看似平静如水,但李诀却明白,郭清淮是个情根无比深重的,此刻对方心中定然埋藏着许多悔恨、不甘和凋丧,只是不愿被旁人看了去吧。

李诀忽而有所明悟,开口道:“爱不省身便为偏执。修行至此,当知吾辈修士可以动心而绝念,留情而去欲。”

郭清淮一愣,沉思少顷后,起身向着李诀一拜。之后却是不再纠结于此,只见他指着李诀道:“好小子,还真给你教训上瘾了?论及道龄,我比远你师父长上太多,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

李诀无奈,放在以前,他大概率是想不到这般道理的,也绝对不会随意在郭清淮这般山上前辈面前逞口舌功夫。

然而自百花洞天出来以后,他时常都能够真切地发觉自己的心性有变,似乎远不如以前“成熟稳重”了呀。

离开了清雪剑宗之后,李诀需要拜访的中洲仙宗,就只剩下玄隐宗了。

玄隐宗宗如其名,是个隐世不出的古老宗门。李诀虽然有心探寻,并且有王时行这么个中洲地头蛇相助,却依旧毫无头绪。当日他确实与玄隐宗修士约定了要前去拜访,然而双方却也没提及宗门方位和拜访时间,这日李诀可谓是毫无头绪。

王时行便提议两人可以去凡俗人间行走历练,或者是隐藏身份境界,混入某个小仙门内,体验一番别样的人生。

人族仙凡有别由来已久。修行者大多过着离群索居、闲云野鹤的避世修行生活,便是同一个宗门之内,通常也都少有来往,更遑论什么宴集道会了。且对于在一洲山上排的上号的势力来说,往往有着无比雄厚的积累,供养弟子修行,根本无需考虑成本。

故而一旦拜入某个名门正派,修士便只需潜心修道,很少需要为资源发愁,更无需过多与旁人交际,又或者是出山搜寻宝物。

只有在黄鳞派那般尚且处于半山腰的,既没有正统道法传承,也没有大修士坐镇的小山门中,那些资质下等、勉强可以修炼的弟子,才会不把修行一事当做主业,唯有和同门间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和其他门派争夺机缘和地盘,方才是他们的正事。

故而李诀也对凡间世事并无多少体会,王时行有此提议,李诀也并未拒绝。

两人便时而化身潜入某个小山门内,时而去凡人城镇里嬉戏人间。行的虽然是仙人逍遥事,却也当真不乏增长了许多见识。

期间王时行和周政吴姨两人也暗行配合,为李诀创造出不少和女儿李扶疏独处的机会。

即便李诀再抗拒于回忆起和苏南枝的那一段旧事,也无论李诀内心再忠贞于道侣齐萱,却都无法否定李扶疏与他的父女关系。

且如今的李扶疏都快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再不和让李诀这个当父亲的与其亲近亲近,日后恐怕父女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李诀这日便带着李扶疏一道,在某座中洲的凡人城镇中游玩。两人都只是寻常打扮,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父女了。

忽而城中钟鼓齐声,一时间就嘈杂混乱了起来。

李扶疏在吴姨的引导下,只是刚刚踏上修行路,境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故而也不能探查到发生了何事,她便向李诀问道:“父亲,这里的人们怎么了?”

李诀并不着急回答,他略加施展道法,便拉着女儿一步踏至此城上空云头。

李诀又将神通借给女儿,让李扶疏能够看清下方发生了何事。

待李扶疏看到城外不远处好似无尽蝗群般向此地压来的军队,俏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她有些慌乱地看向李诀,似乎是在等待父亲这位山上仙人,能够阻止地上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

然而李诀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在云头摆下桌椅,让李扶疏和自己一同坐下,看着地上凡人间搏命厮杀。

双方战事一起,自然死伤无算,毕竟刀枪无情,血肉难当。有着李诀的神通在,即便离着很远,李扶疏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地上人头滚落,到处都是残肢断骸。

李扶疏如今不过十岁,尚且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可怖的人间炼狱,自然在心中恐惧莫名。她其实很想要离开这里,去吴姨怀中寻求安慰,但见父亲并未发话,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李诀凝视地上战场片刻后,发觉城池已经被攻破,那些城外军队要开始屠城了。李诀便收了神通,对女儿说道:“扶疏,你既然是我的女儿,那么生来就是要做山上修士的,这等凡间事,看过也就算了。”

李扶疏却是有些犹豫地道:“父亲,我们难道不去救救他们吗?”

李诀摇头道:“无论是今日是生是死,都该是他们的命数,你我无须替他们做这个主。倘若其中有其余修士的手段在,那我们还可以管上一管,但既然是纯粹的凡间事,那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掺和的。”

见女儿犹然不解,李诀便解释道:“人各有命,虽不全由天定,却必须经天道呈现。故而他们今日之生死,其实都在命中定下了。即便我们今日救下他们,却也不能知他们今后是否会死的更惨,亦或者是,生不如死得度完余生。我们山上仙人,既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去为他们选择,如何过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