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书老子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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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今40章)

帛书版:

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传世版: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版本重大差异:

无。

直译:

事物呈现出相反的形态,是道在运作发动;事物呈现出柔弱的形态,是道在发挥功用。天下的万物生于有形有质,有形有质生于无形无质。

解读:

“反也者,道之动也。”这里的“反”,是“相反、对立”的意思,如王弼注:“高以下为基,贵以贱为本,有以无为用,此其反也。”高与下,贵与贱,有与无,正是相反相对。

陈鼓应说:“反,通常有两种讲法:一相反;对立面。二、返:如林希逸说:‘反者,复也,静也。’”陈鼓应认可“反”为“返”义,并举例郭店楚简本原文“返也者,道僮(动)也”。但从上下文义衔接来看,取“相反”之义更合适,因为“返”代表的是一个反方向行走的过程,而“大方无隅”、“大音希声”等均不存在回返的过程。方形并不会大到一定程度后开始回收,最后返归于无方;大音并不会大到一定程度后开始减弱,最后返归为无声。从有至无的这一变化,更像是突破极限后瞬间的状态改变,就像反转一样是直接达到,并没有回“返”的过程。郭简本疑似被抄录者以自己的理解进行了改动,包括下文“天下之物生于有,生于亡(无)”,也同样与诸本有异,与《老子》文义不合。

所以上一章描述了众多离奇现象:明道如费、进道如退、夷道如颣,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质真如渝,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天象无形、道褒无名。明与费,进与退,夷与颣,是“反”。上与谷,白与辱,广与不足,建与偷,真与渝,是“反”。方与无隅,器与免成,音与希声,象与无形,褒与无名,同样是“反”。为什么事物发展到极致会呈现出相反的形态,正是因为“道之动”。

“动”指“发动、发作”,是道在发动,造就了这些与事物本来面貌相反的现象。为什么道会发动,是因为事物的不断发展突破了自有的界限,进而触及了新的领域。不同的领域,匹配的规则也不同,而天下规则,统归于道。因此,规则变换,也就意味着道在发动。

我们可以举一个物理学的例子,最初牛顿力学独步天下,但随着科学对万物的研究越来越微观,到了量子层面,本来适用于万物的牛顿力学就不再起作用了,而需要更换一套新的量子力学。那如果继续研究下去,触及了更深的“无”的层面,是不是量子力学又会不再适用了呢?

所以说,当形象大到一定的程度,我们用来衡量形象大小的老眼光就需要换一换,不然呈现出来的会是完全相反的形态,因为触及了新的领域,原来那套旧标准已经不再适用了。因此,用道来明析事理,而俗人只会认为是违反常理;用道来前行进取,而俗人只会认为是退步不前;用道来平顺处事,而俗人只会觉得磕磕绊绊。以俗人之能力,理解不了大道之通明。

所以,崇高之德,在俗人眼中是低下;大的洁白,在俗人眼中是玷污;宽广之德,在俗人看来只是不足;建树之德,在俗人看来是苟且偷安;纯真的品质,俗人却认为是污浊。按照俗人的思维,用边角来限定方正,那么大方就不会呈现出边角;用成就来塑造器物,那么大器就不会被成就;用声调来和成音律,那么大音就不会有声调;用形状来限定形象,那么大象就不会有形状;用名声来表达褒扬,那么道就不会有名声。大道与俗人的认知是相悖的。

“弱也者,道之用也。”“弱”指柔弱,“弱之胜强”的弱。事物呈现出“弱”的状态,是道在发挥作用。因为道为天下之母,而“母”的形态为“弱”,为“下”,为“静”,处在这样的形态,就能发挥道的作用。换言之,万物守于“弱”时,可以最大程度地得到道的扶持,也就是“用”道。故而“柔弱微细生之徒也”,得以“生”,正是道在发挥作用。

柔弱,是具有生命力的象征,如婴儿“骨弱筋柔而握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人之生也柔弱”等。“水之胜刚,弱之胜强”,柔弱之所以能战胜刚强,是因为得到了“道”的扶持,故能无往而不胜。以“道之大”来胜“物之强”,完全是降维打击,跨层级的碾压。俗人理解不了柔弱胜强,只是因为思维还没有触及道的层面。

“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里的“有”和“无”并非特指具体事物,而是对状态的描述。“无”是无形、无声、无质的(没有最小组成单位,故而不可分割);“有”是或有形,或有声,或有质的(具有最小组成单位,故而可以分割)。天下万物都由“有”生成,而“有”源于“无”。正如《庄子·知北游》所说,“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

为什么“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因为真正的大,是大到突破了“有”的局限,来到了本源——“无”的位置,往上跃迁了一个层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