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秀姑被推动的命运齿轮
秀姑改嫁至张家湾,与张宇生结为夫妻。张宇生年长秀姑27岁,中等身材,相貌清俊,性情温厚,年少时曾在私塾求学,家境颇为殷实,祖上置办了几分肥沃的田地,几间大瓦房,他又机敏能干,在旧时代的生活堪称不错。秀姑的到来,无疑为这个小家庭又注入了全新的活力与勃勃的生机。
秀姑嫁入张家之后,随着她与前夫所生女儿华珍的归来,其个性逐渐得以舒展,变得开朗起来。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四川到处是兵荒马乱,战乱频繁。虽说日本人未曾踏入四川,但刘湘刘文辉叔侄的川军却内部争斗,四处抓壮丁。不过后来川军出川抗日,英勇无畏,刘湘也因此名垂青史。这一对叔侄领导的川军着实有趣,早上还在兵戎相见,下午竟又能坐在一起称兄道弟、喝酒吃肉,仿若儿戏一般。不过,那纷飞的子弹还是吓得孩子们四处躲藏,那些蛮横的散兵游勇见此情形,哈哈大笑,孩子们被吓得纷纷钻进山洞,即便爹娘在漫山遍野地呼唤,也得半晌之后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来。
除此之外,乡邻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川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少,似乎天生就诙谐幽默、豪迈洒脱,然而规矩礼数却一点不少,比如食不言、寝不语,尊师重道,“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更是被恭敬地挂在家中堂屋的尊位。
秀姑不仅要悉心照料尚在襁褓之中的华珍,还要兼顾两个年幼的继女,八岁的文秀和五岁的文宁,并且每天要到两里之外的河边挑上五担水,养猪、喂牛、操持庄稼地里的农活,每天忙得如同旋转不停的陀螺一般,幸得她有一双大脚,才能够支撑得住这般繁重的劳作。张宇生也是每日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地四处赶场售卖豆腐和凉粉。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三年转瞬即逝。文秀和文宁逐渐长大,能够帮衬秀姑分担很多家务。华珍也能跟着姐姐们跑来跑去,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孩子长大了,也好带了,有时还会被奶奶接回去照顾一段时间,如此一来,秀姑便能轻松些许。
农历八月的农村,秋高气爽。满山遍野是高大的柏树,郁郁葱葱,亭亭如盖。川北是丘陵地带,秋天还是那样热。村子里几棵粗壮的芙蓉树上大朵大朵的粉红色的芙蓉花竞相开放,香味薰得人头昏脑胀。
张宇生祖上曾经的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原本是四合的农家大院如今只剩下张宇生这一户了。其他的几户人家在战乱年间抓壮丁时把青壮年男子己抓完了,女儿们又出嫁了。随着那几户的老人陆续去世,房屋没人住了,没有几年房屋变成残垣断壁了,到现在只剩下张宇生家这一户了。不过,院子里高大的桂树依然绽放着金黄色的花蕊,芬芳四溢。院子里的果树一年四季,花香四溢,果实累累。有桃树,杏树,梨树,柑橘树,柚子树,高大粗壮的核核树,还有枇杷树。结得果子,孩子们吃点,家里再卖点,秀姑家日子过得倒安稳自在。
1942年农历八月,秀姑与张宇生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女儿。此时的张宇生,算上已经出嫁的大女儿,文秀、文宁、华珍以及刚出生的小女儿,已有五个女儿。张宇生内心多么渴望能有个儿子啊,那时候的农村,凡事皆需肩扛背驮,上山下坡,极度依赖劳动力,家中尽是女儿,难免会遭人欺凌轻视。
然而又能如何呢?不论生下的是男是女,皆是自己的亲骨肉,没过多久,张宇生便释然了。
未能生出男娃,秀姑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毕竟家中已有四个女儿,女儿家天生娇弱,在农村有些繁重的活计确实难以承受。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即便如此,张宇生对秀姑的月子照料得甚是周到。秀姑的娘家人送来月米,几担米、几担挂面、几只鸡、一筐蛋、几坛醪糟汤。将秀姑滋养得面色白里透红,孩子也因母亲乳汁充裕,长得白白胖胖,极为可爱。
因为孩子出生在农历八月,桂花飘香,女儿乳名桂香,此时农忙已然结束。可出了月子的秀姑是闲不住的,孩子背在背上,还要带着稍大些的孩子,每天在屋里屋外洗洗刷刷忙个不停。
新生的女儿取名文青,此名由张宇生所起,乳名桂香。传说农历八月出贵子,或许是期望女儿成为有文化的矜贵女子吧!
转眼间,文青半岁多了。每天下午收工归来,张宇生便满心欢喜地逗弄着小女儿,他喜好喝口老酒,还会用筷子蘸点酒送到女儿嘴里,酒辣得女儿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吧唧吧唧的,不过小家伙却不哭。此时的张宇生已然 52岁,对这个女儿甚是喜爱。他喜欢将她抱在怀中,逗她玩乐,自己吃点什么,都乐意给女儿尝尝,也不管女儿才几个月大,兴许是因年纪大了的缘故,他对这个女儿格外宠爱,也格外有耐心。这与他向来含蓄内敛的性格大不相同,也许是因为喜爱女儿爱笑不爱哭的性子吧。
秀姑在家中忙碌时,便将女儿背在背上。下地干活时,就把小女儿留在家里,让三岁的华珍帮忙照看。两个姐姐则在山野中放牛、割猪草、捡牛粪,反正谁都没有闲着。
这般日子,日复一日地流逝着。文青三岁时,已能跟着姐姐们去放牛,背着一个小背篓捡牛粪,小小年纪便展现出少有的要强和倔强。一双大而灵动的双眼,时刻透着警惕,仿若时刻防备着未知的危险!兵荒马乱之际,小孩子极易受到惊吓,子弹呼啸而过,唯有迅速躲过。既便这样,牛粪还是能捡许多,有时实在背不动,姐姐们就帮忙。见着如此年幼的女儿这般能干,张宇生不禁念叨着:“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女子将来有出息啊!”并对秀姑说:“秀姑啊,好好养,将来你要享这女子的福!”秀姑听了不以为然。
虽说是个女儿,张宇生却时常在闲暇时教女儿读书识字,早早为文青开启了知识的启蒙。文青很喜欢与父亲相伴,似乎天生就与父亲格外亲近。
这一年,秀姑再度有了身孕。愈发无暇顾及文青,孩子多了,做母亲的更为辛苦,加之又怀有身孕。孩子们都颇为懂事,大的带小的,秀姑省心不少,这一胎该是个男娃了吧?因为身体妊娠的反应与以往有异,以前怀华珍和文青时,身体都很笨重,腿脚也肿。可这一胎,身体轻松,腿脚也不肿,只是吃不下饭,爱泛酸水,想呕吐。有时思绪烦乱,便不再纠结。管他男女,生了再说!结果这一胎又生了一个女娃,夫妻俩满心失望。这女娃体质孱弱,比较难养。到底是受了怀胎十月之苦,亲身骨肉怎能轻易放弃!秀姑带得是小心翼翼,每日昼夜难眠,生怕孩子活不下来!背在背上,就背到1岁左右,这是其他女儿没有的待遇!1岁半左右,孩子才渐渐好带了许多。秀姑对这个女儿格外多操了些心,甚是心疼!秀姑常常感叹道:“孩子是来得去不得,去得痛人心啊!”不论是儿子女儿,只要是自己生的,都是宝啊!
文青渐渐长大,五岁时便与其他女儿大不相同,性格开朗,灵气四溢。在外面,碰到问题时,姐姐们都得听从她的,若不听,她便会大声吵嚷。没多久,湾里的人都知晓她是个小辣椒了。一群孩子一同干活,她从不叫苦喊累。与人吵架也极为厉害,小嘴巴吧啦吧啦个不停,没人能吵得过她。有一次,华珍姐姐用一个铜板买了一截小孩子手肘长的甘蔗,她觉得姐姐受骗了,嘴里骂着姐姐,还拉着姐姐去找卖甘蔗的孩子的麻烦,那孩子比她们大几岁,吓得赶忙退钱,直呼这小女子太厉害了,回去就向他娘告状。男孩的娘听了,直夸文青有出息,还说将来要把她给自己儿子说亲做媳妇,吓得男孩连连摆手直说不要不要,这也太厉害了!
文青聪明机灵,活泼开朗,极有主见,身体也健康。秀姑却觉得这么多女儿中就数文青不好管教,不听话,故而对她的管教格外严厉。其实内心最深刻的一个原因就是:文青太像年幼时的自己,她害怕女儿未来重复自己的命运,她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还有一个无法启齿的原因是:张宇生的关注点都在这个女儿身上,什么都以她为主,娇宠着她。她担心贯她混身毛病,长大了难管。有一次,家里包的肉馅包子,文青只吃肉馅,不吃皮。把皮扔在华珍姐姐碗里。张宇生又不管教,觉得是小事,骄纵她。华珍很是委屈,秀姑看在眼里,很是生气。
家中有头老黄牛,她让年幼的文青独自一人去放养。文青牵着老黄牛时常被国民党乱兵的流弹吓得四处奔跑,东躲西藏。有时因为慌乱奔跑,受惊挣脱缰绳的老黄牛踩了别人家的秧苗,被人骂上门来,秀姑便不分是非对错地打她一顿。是啊,两个继女有错不敢打,怕人说后娘心狠。华珍没爹又舍不得打,有错做娘的也忍着。现在终于有一个有爹有娘又皮实的女儿可以打了。
打女儿也颇有“成就感”,亲生的,有亲爹娘,怎么管教也无人置喙!秀姑长久压抑情绪有了宣泄的出口。文青只要犯错,必定被打得许久都缓不过劲来,要送到外婆家养上几日,养好了,再带回来。犯一点小错,又打得文青四处逃窜。有时跑到山洞里躲起来,哪怕是半夜找到了抓回来仍少不了一顿暴揍。有时甚至打得痴痴傻傻的,娘家的哥哥嫂嫂看着浑身是伤的文青就暗暗责骂秀姑:“这秀姑,怎么变得如此心狠?看把孩子打的,好像不是亲生的一样”。虽不理解,却也无可奈何,每次都好吃好喝地收养半月。张宇生已近六十岁了,护不住女儿,只能责骂秀姑:“你这女人太心狠,这可是你亲生的啊,太过份了!”边护边骂,张宇生越护秀姑打得越狠,打得动不了了,就又送回娘家舅舅舅妈们照顾。有一次挨打了,正赶上文青又病了,得了伤寒,俗称“打摆子”,舅舅舅妈看孩子恐怕活不过来了,就按照乡里的土法子把她放在渡船船舱里一个通宵,听天由命了。第二天一早,起来一看,文青命大,没想到又活过来了。生命力的顽强的文青,让舅舅舅妈们惊叹不已,他们更心疼这个可怜的孩子了。秀姑自己有时也奇怪为什么打文青时总控制不住自己,仿佛魔怔了一般。因为文青,秀姑和张宇生也是闹得不可开交,夫妻俩经常打架,张宇生己不是年轻的秀姑的对手,只能白天黑夜地咒骂,可有什么用?打不羸,骂不过,无可奈何。
秀姑在外面忙碌时,女儿们在家干着家务,学习做女红,绣花,绣鞋垫,纳鞋底,用笋壳剪鞋样。有时,年幼的文青也会跟着学。一次,在绣鞋垫时,不小心把针弄断了,吓得文青脸色发青,瑟瑟发抖。姐姐们出主意,让她不要说就可以了。可她依然吓得发抖,父亲知道了,心疼得直骂秀姑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不如后娘。
从小到大,秀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对文青那么狠厉。在外人面前,自己是那么豁达开朗的一个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在文青的问题上似乎就是个死疙瘩,很难解开。哪怕张宇生天天咒骂自己,可自己依然无法遏制自己内心对文青的严苛。也许这一切只能归结为前世的孽缘吧,她这样安慰自己,为自己解释这段的因果。
文华则幸运多了,看见文青姐姐每天不是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她便乖巧懂事,逆来顺受,从不反抗。每天跟在母亲的后面,给母亲当助手,带妹妹呀,干家务啊!性情温柔和顺很得秀姑喜爱!可张宇生却对这个女儿与前面几个姐姐一样,很少抱着玩耍,也很少教她识文断字,她对父亲很是敬畏。常常想:爹爹喜欢文青姐姐,不喜欢我。娘喜欢我,不喜欢文青姐姐!至于为什么?文华也懵懂不知。小孩就是这样根据现状简单评判的,也许这就是天生直觉吧。
文青渐渐地长大了。八岁那年,性格倔强的她即使挨打也要读书。那时刚刚解放,到处开办学校,开展扫盲工作。秀姑让稍大一点的孩子参加了扫盲班。原本让文青也参加扫盲班,可她不愿意,既使挨打也要去上学。文华见状哭着对姐姐说:“姐姐,不让去读书就别去了,听娘的话嘛!不要惹娘生气,娘生起气来又打你。”文青不理她,就是挨打也要读书。看求母亲不行,她便去央求父亲:爹,让我去读书吧,我以后挣钱了给你买好多好吃的,还给你买酒喝!”,父亲听了,很心疼她。便省下酒钱,给她报名上学。文青得以入学。在班上,她勤奋好学、积极上进、聪明伶俐,很快就当上了班长,出黑板报、写作文,样样出色,是老师喜爱的小助手。看着姐姐为了要读书挨了那么多打,胆小的文华便吓得不敢提上学的要求了,哪怕秀姑让她去求父亲她也不去,只是跟着扫盲班认了几个字。
此时,继二女早己出嫁到了黑松林。秀姑为感激娘家大姐曾经对自己的帮助,秀姑把大姐的大儿子给继幺女招为上门女婿,亲上加亲。
在川北农村有个习俗,没有儿子的可以招郎上门,视同儿子,为他们传宗接代,养老送终。秀姑心想:大姐家儿子多,无钱娶亲,招为上门女婿,将来也有人为她养老了。张宇生已六十多岁了,她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谋划了。
又过了几年,娘家嫂子的侄子抗美援朝回来被安排在武汉江汉铁路上,年龄比华珍大几岁,是个铁路工人。条件不错,看上了华珍,上门提亲。华珍十五岁了,秀姑心想:朱家侄子有工作,不愁吃喝,华珍又老实,嫁过去不会吃亏。就这样华珍也在秀姑的安排下出嫁了并被带去了武汉汉口安居。
连着几年,三个大点的女儿在秀姑精心谋划下相继出嫁,女儿们对所嫁之人都甚满意,小日子都过得比较滋润。
1952年开始,农村进行土地改革,土地收归集体所有,所有一切公有,吃大锅饭,参加农村集体合作制,实行工分制。秀姑当上了民兵排长,每天背着杆枪风里来雨里去捍卫胜利成果,很是骄傲,终于自己也活了两天受人尊敬的人了。
可好景不长,情况没多久就发生了变化。秀姑家没有青壮劳动力,没有劳动力,工分制就很吃亏。一家人活没少干,却只能吃稀汤汤,终日食不果腹,还备受欺凌。秀姑很不服气,与人吵架打架成了家常便饭。谁都清楚,她厉害,可又能怎样,家里都是女孩子,丈夫年事已高,没有劳动力,肯定不受人待见。可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人总要活下去!
连着几年,秀姑和张宇生又生了2个女儿,大的身体好活下来了,取名文平,小的在二个月左右病死。文平则调皮多了,不爱扎堆,喜欢自己玩,但是很犟,惹着很厉害不依不饶。用句老话形容:麻布口袋打湿拧不干,没完没了。为此挨秀姑很多打。文青又去外地上学了,这个又犟又厉害又不讨人喜欢且谁都惹不起的女儿,让秀姑管教起来,心里又犯魔怔了。张宇生也只能看着骂着。说秀姑心狠,打孩子下狠手。心疼又有什么办法,自己又年龄大了,有心无力。现在的秀姑己不太顾及他的感受了,忙不完的活,又没有什么收成,一群嗷嗷待哺的女儿,张宇生年龄又大,身体又不好,但孩子还在不断出生。又没有一个帮手,外面人又欺负,嫁出去的女儿们自顾不暇,没人管他们一家的死活,全靠自己一个人撑着,她心神疲惫,性情是越发暴燥了,每天打骂孩子更是常态。
时间己至1956年,这年张宇生 65岁,秀姑又生了一个小女儿,取名文玲。
这一年秀姑 39岁了,认命了。自己命不好,满肚子都是女儿,就此封肚,不再生育。很奇怪,念头一起,确实不再怀孕了。也许是张宇生的确太老了吧,秀姑心想。不过,也好!秀姑生孩子都生怕了。秀姑自己算了一下,算上生病死去的孩子,生了7个女儿了,呵呵“七仙女”秀姑常常自嘲自己是天上的仙姑,下凡来受罪的。罪受完了,就走了。
孩子们饿得厉害,三个年幼的女儿到处寻觅食物,挖野菜回来煮着吃,吃得孩子呕吐绿水,尤其是小女儿肛肠脱垂,上面爬满了苍蝇,天天饿得昏昏沉沉。秀姑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丈夫和孩子吃,干活时也会偷点粮食回来给孩子们混在野菜里用瓦罐煮给孩子们吃。有一次,她抓了把粮食在口袋里,被队干部发现了,在群众大会上斗了好几天。不过,她依然豁达开朗,别人辱骂她,她便回骂过去,为了一家人能够活下去,她豁出去了!
在一个月色皎洁的晚上,她拖着刚挨完批斗的疲惫身体,背着背篓走在稻田边的田坎上,步履蹒跚地走着,心里担忧着孩子们的晚餐。突然,她看见不远处刚砍完冬菜的园子,里面到处是丢弃不要的皮菜根茎。她心中大喜,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趁着月色,赶紧地走过去来到地里。这是一片社里的旱地,种的是喂猪的皮菜,人们已把皮菜砍完了,到处有丢弃得烂菜叶子,还有留在地里的猪不吃的根茎。秀姑可不管猪吃不吃,只要没毒就可以了。她感觉混身是劲,用砍刀劈了满满的一背篓回家。心想:这些够孩子们吃几天了。想到这,步履轻快了许多。回到家,张宇生看到这些,不由得对她连竖几个大拇指。是啊,秀姑如果不是这么波辣能干,他们父女几个早就没有活路了。心里不由得佩服秀姑了,由衷的夸赞起来。
有时,秀姑做完工。不管多晚,都去田里抓癞蛤蟆,泥鳅,青蛙等,并在田边清理干净,拿回去给丈夫和孩子们用瓦罐煮了吃。只要能吃的,她总能想尽办法搞来,给孩子们吃,给丈夫添加营养,只为让一家人都活着。好多东西,如癞蛤蟆,青蛙,老鼠等,村里人就是饿死都不吃的。因为从祖上到现在就没人开先例吃过。可秀姑为了养活一家人,只要活得,没毒,管它是什么,都拿来吃!
女儿们个个生得聪明伶俐,颇有母亲年幼时的泼辣劲。可又有什么用,天天饿得眼晴都睁不开,再厉害的人都饿蔫巴了。
文青十二岁了。很奇怪,秀姑已不再有打她的心思了,似乎连想打她的念头都没有了。文青聪明好学,还在学校读书。此时继幺女文宁不愿意了,她找到秀姑,低声细语地说道:“娘,爹爹年事已高,妹妹应该在家操持家务,照顾父亲和妹妹们,不应再读书了。再说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读书又有何用呢?”秀姑听了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秀姑心想:文青能读书,脾气又倔,谁能说服她。文宁见秀姑不吱声,她便去找父亲。父亲说:“你妹妹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让她读几年吧!”看说不动父母,她和丈夫一起闹着要分家,不愿白白养活妹妹们。可实际上秀姑并没怎么依赖过他们,相反的是一直在帮衬他们。看招郎上门的女儿闹着要分家,父亲无可奈何,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处处依赖秀姑和孩子们,于是不得不与文青商量不再读书的问题。文青不愿意,又哭又闹,坚决要去。秀姑出主意,让文青跪着去求父亲,文青听了便去父亲的卧室门口跪下,哀求道:“爹,爹,让我读书吧,我将来挣钱了会好好孝敬您的!”父亲不禁凄然泪下说道:“青儿,我也想让你读书啊,爹老了,做不了主了,求你娘去吧!”,秀姑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文青继续读书。
文青很是懂事,知道家里的窘境。她每天放学后就帮家里干活,还把口粮省下来给妹妹们带回来,自己经常饿着肚子,却从不说出来。
13岁那年,文青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幼师。学校包吃住,毕业了就安排工作,吃国家饭了。可家里的情况却更加艰难了,常常村里传来的闲话是,“xxx,把他的孩子带到场上买个馍馍吃,然后把孩子带到河边的树底下,让河水冲走了”。“xxx,把他的孩子带到深山里丢了”。那个时候,大锅饭也开始让很多人吃不上饭了。
文青每天在学校读书时牵挂着家里,担心妹妹们在家饿死。她决定每天回家一趟,把口粮省下来带给妹妹们吃,虽然来回要走二十几里的路。
从学校到回家的路上,绿树成荫,菜花金黄,风景秀丽,文青却无心欣赏。她每天来回奔波,只为把每天的口粮省下来给妹妹们吃,她好怕年幼的妹妹们被饿死。她常常是一路走着一路哭着到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常常有家中无劳力的老人孩子被饿死,她满心恐惧。
十四岁这年,文青还差两年就毕业了。对面山下的李家湾来人提亲了。李家有五儿五女,是做小生意的。来说亲的是为三儿子,名叫李俊。李俊,名如其人,身材瘦俏,皮肤白净,模样俊俏,有一手养家糊口的好手艺,在贵州铜梓铁路上当工人。姻缘本是天定,当初母亲的一句戏言,未曾想竟能成真。他就是文青曾经追着骂要求退货的那个男孩子。
秀姑很喜欢这个白净斯文的男孩子,她心想:这娃模样俊朗,有技术不会挨饿,在外当工人,吃国家饭,多好啊!没与张宇生商量就把婚事给文青定下来了。
男孩子询问文青的年龄,秀姑谎报多了 2岁,说成十六岁。男孩子很是满意地回去了。
父亲却不愿意,嫌弃男孩年龄大太多了,也不满秀姑虚报年龄!秀姑又哭又闹,不依不饶,哭诉道:“你年纪大了,不顾我们娘几个的死活。我靠不住别人,只有依靠这个女儿了!”其实本是一句随口的话,结果后来的一切真是处处依靠文青了。
张宇生心中甚是难过,可他深知自己年事已高,已然帮不了她们母女几个太多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文青回到家,看着哭哭啼啼的秀姑和一脸痛苦无奈的父亲,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又看到饿得奄奄一息的妹妹们,她不再任性,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她想起13岁那年,湾里廖家嫂子来给她作媒,她不愿意,骂得别人不敢再上门说亲了,廖嫂子见她不同意,也很生气,便不再与他们家来往。有时,事情就是此一时彼一时,谁又能看透呢?还不说,文青到底还是个孩子,只考虑当下情景的。
李俊休假在家,听闻文青还在城里读幼师,便兴致勃勃地去学校探望文青。
他上身穿着一件墨蓝色夹克衫,下身是一条白裤子,脚蹬棕色皮鞋。梳着小分头,模样白净俊俏,个子又高,这一身在当时也是很时髦的,引人注目。看见他的模样,文青羞得不见他,跑回家哭着要退亲,嫌丢人。这下父亲不愿意了,好女不走二家!
没办法,只能如此了!
秀姑很是喜欢李俊。这孩子,又俊又贴心,每次过来,给钱给粮嘴还甜,妈前妈后的,秀姑满心欢喜!
李俊二十多岁了,比文青大好几岁,加上虚报的年龄都大七岁了。实际上是大九岁。婚事不能再拖延了。
这年还在读书的文青十六岁,还差1一年就毕业了。李俊休假回来,秀姑做主,悄悄地让文青与李俊办了婚事!结完婚,李俊便回了贵州单位上班。文青继续留下读书。
一个周六的下午,文青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急如焚地匆匆忙忙赶回家。回到家中,看见邻居女人正在吵闹母亲,年幼的妹妹脸上有红肿的巴掌印正在哭泣着。原来,年幼的妹妹肚子饿,摘了邻居地里的小嫩南瓜,被发现了。邻居女人不依不饶,乡村俚语,骂了一整天。文青回到家时,她还在骂着。父亲在偏屋的卧室里流着泪叹息着,秀姑正与之对骂着。唉,一点点小事几乎都能要人命。见此情形,文青心想:不能这样下去,父亲年迈体弱,母亲要天天出工,只留下两个小妹妹不饿死,也会被欺负死!”
文青想着怎么解决目前困境,想了许久,决定不再读书了,因为家里的现状己无法维持下去了!
文青看着满脸青色,神情疲惫的母亲,心疼地说道:“娘,我不读书了,我去李俊那吧,等我安置好了,我来接你和妹妹们!家里不能呆了,会被饿死,欺负死!”
秀姑惊喜地望着文青,这个挨打最多,却最聪明最能干的女儿竟然最懂事最孝顺。不会表达情感的她,不由地抱住女儿,激动地说道:“你想清楚了,你书还没读完呢!你舍得吗?”
文青毅然决然答道:“这样下去,等我书读完了,妹妹们也活不出来了。走,只有走出去才有活路!”
秀姑知晓了文青的想法。心中明白了,前爹后娘的孩子,多少都比不上一个爹一个娘的孩子贴心、懂事,辛苦半生,很是欣慰!但想到女儿中断学业,甚是可惜!可有什么办法呢?眼泪情不自禁的留了下来,有感激,有内疚,也有欣慰!
此时,年迈的父亲早就知道这是孩子们能活下来的唯一一条路,他尚有人照顾,可他的几个年幼的孩子,仅靠秀姑难活啊!他默默的同意了,眼晴里蓄满泪花,无声地看着女儿,心里有不舍,有感激,更多的是期望!他知道他的文青是最优秀的孩子,是能干事有出息的女儿!他的文青不比男孩差,在心里始终是他的骄傲!
1958年的春节,天气格外寒冷。山坡上,草地上能吃的能烧的,早被湾里的人们刨干净了。到处光秃秃的,幸好李俊回来带了点钱粮,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了个春节。李俊休假回来过春节,带回来的粮票和钱也够家里维持一段时间了。春节过完,文青告诉李俊,决定跟他去贵州。李俊听了很是惊喜,他本身回来的目的就是想带文青走,正担心她要读不愿意呢!况且此次假期时间很短。
因为时间紧,文青停学手续也没去办理。是啊,那个时候多少人都因家庭原因,无法完成学业,文青不是个例。文青班上己休学了好几个女生了,因为家庭原因,选择了婚姻。
过完农历正月十五,年彻底过完了,秀姑简单地给文青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夫妻俩和孩子们依依不舍地送文青和李俊走出村外。
文青跟李俊去了贵州,但铜梓铁路解决不了文青的口粮。为了尽快接出母亲和妹妹们,文青和李俊来到了XJ。
在选女婿这个问题上,秀姑是很有眼光的,她受过的罪,岂能让女儿们再受,瞧,李俊就是例子,处处都在替文青娘家考虑,哪怕放弃熟悉有前途的工作环境也在所不惜,难得啊!
此时,文华也已十五岁了。胆小柔顺的文华,许配给了张宇生妹妹的小儿子。也就文华的小表哥,姑子婆家家境殷实,解放前是当地手屈一指的大户人家。
小表哥浓眉大眼,个子中等,与文华品貌相当,性情温良,勤劳踏实,他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只是后来土地收归集体所有才败落下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文华嫁过去日子也差不了,丈夫又年轻,又是姑表亲,亲上加亲,秀姑很是满意!文华嫁出去了,秀姑心也放开了,便准备开始计划跟文青去XJ了。
1959年至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三年自然灾害对中国的经济和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由于粮食短缺,许多地区出现了饥饿和营养不良的情况,甚至有一些地区出现了人员饿死的情况。川北农村在不例外,连草根都被挖出来吃了,甚至于更严重的事情都出来过,不便赘述。
幸好,此时文青和李俊己到了XJ,并被安置了工作,都吃上了商品粮。他们把节省的粮票和钱寄回来,帮父母和妹妹们渡过了难关,而湾里人则没有这么幸运,很多人口多的家庭,死得只剩一人,或全家死绝。秀姑深感幸运,感觉自己与命运的博弈中终于胜了一局。
转眼间,时间己到1962年年底,文青和李俊在XJ安置好稳定下来了。在这期间,他们在XJ己换了几个地方了,最后终于在XJ阿勒泰地区哈萨克族人民聚居的小县城安顿下来。此时文青和李俊己离家出来近5年了,他们决定回去接父母和妹妹们来XJ。年迈的老父亲见到他们回来,躺在床榻上被秀姑搀扶起来坐着,干瘪的嘴唇激动地张着,看着女儿女婿的到来,只能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文青和李俊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女儿女婿,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却已是泪流满面了。见此情景,一向坚强的秀姑,年幼的妹妹们也全都哭了,一时间哭声一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谁知道这是久别重逢的欢喜之泪呢。瘦弱的老父亲己缠绵病榻许久了,始终放心不下秀姑和孩子们,冥冥之中似乎在等待什么。看到女儿女婿回来,彻底放松了。没多久便去世了,终年72岁。秀姑没有太多眼泪,因为秀姑一直把他照顾的很好。在那样的环境下,72岁,算高寿了。
那一年秀姑45岁,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儿,一个十二岁,一个七岁。
文青和李俊还有姐姐们一起安葬了父亲,文青和李俊便把秀姑和两个妹妹一同带到XJ。
秀姑和女儿们在XJ终于安顿下来。他们来XJ时,正是冬季。天寒地冻,冰天雪地,自然环境极其恶劣。但李俊和文青聪明能干,都有工作,单位分房住,有煤烧很暖和,再加之吃穿不愁,跟他们住在一起比在老家农村幸福多了,至少不愁吃喝了,秀姑感到很满足。
后来,文青又把文华一家也接到了XJ安置下来。秀姑和女儿们终于又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
秀姑和她的女儿们来到了XJ,开启了新的人生。来到XJ过得如何,且听下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