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星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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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告示

鸡鸣三遍,东方既白,柳三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城内赶去。

走到城门口,早有一大堆衣着褴褛、面有菜色的流民聚集在一起,哀求守卫放他们进城。守卫哪里肯放他们进城,便拿着棍棒乱打驱赶,不让他们靠近城门。

核对文书之际,柳三问守卫:“哪里来得这么多流民,难道哪里又有天灾?”

守卫答:“听说是南边今年大雨,有人趁机反叛,据说已经占了两三个郡、十来个县,这些流民便是来逃难的。不过据说朝廷的大军已在路上,叛乱很快就能被扑灭。”

柳三惊讶:“闹得这么大么?”

守卫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几个县的县令也都被叛贼杀了祭旗。县令可是朝廷命官,能杀他们的除了朝廷就只有叛贼了。”

旁边吕雀儿听了心想:原来这叛贼这么厉害,怪不得把谋反定做头等大罪。

柳三一宿没睡,也没什么精神继续闲聊。文书核对无误,便领着众人、拉着一具尸体进城朝县衙而去。柳三早已派人禀告了县令,今天开衙的第一件事便是审定自己手里这件案子。

这世上有两种田耕作起来最轻松:一种是一点杂草没有,农夫全然放心;另一种是全部都是杂草,农夫全然死心。丰县县令认为本县便是后者:盗贼横行、恶人遍地,抓人判案全无意义,不如喝喝酒、听听曲,顺便搜刮下民脂民膏,稳稳当当、心安理得地做个贪官污吏。

但有的案件不得不审理,比如昨晚这件:一大批稽盗衙役、民夫民勇出动,还签了文书、出城办案,折腾的半座城都夜不成寐。这案要不审于脸面上不好看。

迷迷糊糊坐在堂上,柳三三言两句便讲清了案情,失踪者顺利找回,犯案者意外身故,人证物证简洁齐全,实在是一件让人提不起兴趣的小案子。

不过,跪在地上的那女子倒是引起了县令的兴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吕雀儿也偷偷抬头多看了县令几眼,不过她脑子里想的还是路上守卫说的话:叛贼得有多厉害,才能把这样威风凛凛的县令给杀了。

随即,县令惊堂木一拍结了案:该赏的赏,柳三等人破案有功,赏酒一壶、猪腿一只;该罚的罚,城门守卫盘查不力,罚俸一个月。吕家家教不严,敕令严加管教子女。

办完这件小事,县令今天还要处理一件大事。一早郡守派人快马送来一封信,信里写明:南郡乱民生事,祸乱四起。为了防止贼寇私下纠结、牵连本郡,各县要严加防范、仔细盘查,务必把流窜的叛贼及同党全部诛杀。

这事县令有经验,无非是从牢里挑几个重犯出来,安个谋反之名砍了给上面交差——县令敢打保票,周边每个县都是一样的路数。随即安排人到牢里抓了几个有谋反嫌疑的砍了,头挂在城门上示众,随即把名单派人快马送去郡里。

几天后,郡里把各县上交的叛贼名单汇总了写成告示,命各县抄写了在各个热闹处张贴。吕家房屋临街,附近有酒肆、赌坊等热闹店铺,所以外墙上也被贴了一张。

不过,吕家人却并没有出来凑热闹。

这几天,县城里风言风语,都知道了吕家女儿跟人私奔的事情,吕家人只好大门紧闭躲避风言风语。

吕媪不甘心:“我女儿明明是被奸人设计谋财害命,怎么就成了跟人私奔?背着这么个名声,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吕伯骂道:“你懂什么,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难道咱们逞一时之快,跟那几个反贼一样,脑袋被砍了挂在城门口你就满意了?”

吕媪又叹气:“只是苦了我女儿。前段时间还有媒婆来说亲,这几天全都不上门了。”说着便开始抹眼泪,“我这女儿怎么这么命苦,也不知道最终落个什么归宿。”

往常听到这话吕雀儿早就哭了起来,但此刻吕雀儿心中却有些麻木。以前吕雀儿怕黑,怕疼,怕受没来由的委屈。但前几天那件事之后,她才知道所有她曾惧怕的东西都不如险恶的人心。

所以此刻,她反而安慰起母亲来:“哭什么?没人娶,我便自己过一辈子。”

吕媪立马道:“真是胡说,哪有女人自己过一辈子的?咱们女人没丈夫就像藤蔓没有支撑,哪能立得起来?早知道把你许给那沈十七,哪里有今天这些事情?”说着又呜咽起来。

正说着,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吕伯定睛一看正是县令的亲信、县里的书吏。

这书吏一上来便拱手道:“恭喜吕老丈!”

吕伯摸不着头脑:“我这两天灾星高照,哪里来的喜事?”一边疑惑,一边忙请文书坐下。

落了座、上了茶,吕伯问:“大人,您说老朽有喜事,敢问喜从而来?”

书吏笑道:“俗话说女大当嫁。我这次正是受一位贵人所托来求亲,这难道不是喜事?”

吕媪闻言忙拍大腿插话道:“这位大人,你比那树上的喜鹊鸟还灵验,一来就有喜事。大人说的是哪家的小子?”

书吏笑道:“你且猜猜看。提示你一个字:贵。”

吕媪道:“要说贵,药材铺的药最贵。你是说药材铺的二小子?”

书吏摇摇头:“胡猜。再提示你一个字:官。”

吕媪思索一下,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棺材铺张老板来提亲。不过他儿子才十二岁,是不是早了些?”

书吏哈哈大笑:“算了,我还是直截了当告诉你吧,你可别高兴得合不上嘴:托我来提亲的是本县太爷,胡篙胡大人。”

吕媪一听果然惊喜不已,这几天她一直骂这县令是个糊涂蛋子,如今看来这县令真是又英明又公正,眼光还很不错。

吕媪忙接着问:“不知道是给胡县令哪个儿子说亲?”

书吏笑道:“并不是胡县令的儿子,而是胡县令他老人家自己看上了你家女儿,想把她娶过去做第六房妾。从此之后,你便是县太爷的丈母娘啦。”

吕伯不说话,吕媪闻言也脸色一沉:“原来是给老头子做妾,害我白高兴一场。”

书吏闻言冷笑:“你这话什么意思?县令还配不上你这不守妇道的女儿?生性轻浮、跟人私奔,县令能看上你家女儿是她的造化,你若不吃软的,难道非要吃硬的?”

吕媪想开口,被吕伯呵斥住了:“你个蠢妇知道什么,胡乱说话!”说着跟书吏陪笑道:“县令大人抬爱那必然是我们的造化,只是我女儿前几天刚受了惊吓,此时还不方便谈婚姻大事。这段时间盗匪横行,辛苦大人还惦记着小人这点私事。”

书吏哼一声,说道:“既然你不想谈私事,那咱们就来聊聊公事。按本朝律例,女子十六不嫁罚粟,十七不嫁罚金,十八不嫁罚徭役。你准备准备,到极北之地去修城墙吧。”

吕伯闻言不知所措,书吏则得意洋洋的看着吕伯的窘态。突然哎呦一声,书吏捂着屁股站起身来,扭头一看,一支小小的竹制小箭扎在自己屁股上。

再抬头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一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一边往自制的小弓上搭第二支箭。

吕伯见状大骂:“吕复你这兔崽子,真害苦你老子。你站着别动,看我打死你!”

书吏也大怒:“你这小畜生,不剥了你的皮我是你孙子。”正说着又是哎呦一声,又一支小箭射中了自己大腿。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吕伯冲上去想抓住这逆子,谁知这吕复跟兔子一样灵活,父子两个追作一团;吕媪则忙帮书吏拔出屁股上那根小竹箭,不曾想竹箭的倒刺让书吏受到二次伤害,叫得更凶了。吕雀儿见状,几天来第一次脸上露出笑来。

吕复一边灵活地躲避吕伯的追捕,一边抽出第三支箭来。书吏眼看情况不好,便一边大骂一边朝外面抱头鼠窜。

吕雀儿怕弟弟闯祸,忙用身子护着书吏出了院子。书吏一边咒骂,一边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周围看告示的一群人哈哈大笑,吕雀儿被感染,也忍不住偷笑。

眼看书吏走远了,吕雀儿眼神撇了一眼告示便转身回家。走了几步,脚还没踏进家门,便感觉不对劲:刚才那一瞥,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吕雀儿赶紧回过头来,把人群挤开站在告示前,随即便感觉五雷轰顶,眼泪决堤似地流了下来。

告示上被诛杀的叛贼名单中,沈十七的名字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