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跳梁小丑
申时,李弘在刘童的搀扶下缓缓步入明德殿。
明德殿是东宫正殿,是太子举行重大仪式的场所。
李弘此番在明德殿召见东宫臣子,意在向众人传递一个信号,今日他将有重大的决议需要跟众臣商议。
此刻明德殿上群臣都已到齐,东宫左春坊左庶子戴至德、张文瓘和刘仁轨三人,太子家令阎庄、太子左卫率程处政、太子左内率韩余庆、太子左内率府长史李友谦以及典膳丞邢文伟皆在列。
李弘缓步踏入大殿,众人见状,立即躬身行礼,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弘走到大殿中央的主位,安然坐下,方才开口说道:“免礼,诸位入座吧!”
“多谢太子!”
众人谢恩,依次就座。
“...咳咳咳...”
李弘一阵咳嗽,走了几百步路他就有点体虚了。
然而还没来及得让李弘喘口气,一直坐在殿门口的典膳丞邢文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蹭一下站了起来,大步上前走到李弘身前三尺之处,高声质问道:“禀太子殿下,今日您在明德殿召见我等东宫同僚,通传的时间是未时三刻,可您却在申时才姗姗来迟。臣想问,太子殿下为何要迟到?可否给我一个说法?”
“跟太子讨说法?”
“这...什么情况?”
“两位相公尚未言语,他却先站出来了?”
“邢典膳丞真勇士也!”
“...”
众人被邢文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不由地面面相觑。
就连一旁的戴至德、张文瓘和刘仁轨三人也是一脸惊愕,不自禁微微皱眉,对其鲁莽冲动之举颇为不满。
太子身为储君,臣子即便心有不满,亦当和声细语地进言,岂能这般质问,大庭广众之下让太子难堪。
你以为自己是魏征吗?
“咳咳...咳咳咳...”
李弘听后,并未急于解释。
正若邢文伟所言,他让阎庄通知召见大家的时间确实是未时三刻,自己却在申时才出现,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但这其实是他有意为之。
他知道邢文伟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欲效仿魏征要在自己身上刷声望,料定今天只要自己迟到片刻,对方就一定会忍不住向自己开喷。
李弘今日召见东宫众臣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准备将其出东宫。于是便想出了这一计策——欲要毁灭一个人,就先让他膨胀。
现在见对方已经上钩,李弘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邢文伟见李弘不发一言,以为太子心虚理亏,不敢辩解,态度愈发嚣张起来了。
于是他挺直身躯,大义凛然地说道:“平日里太子除朝见圣上外,只与东宫女眷相伴,甚少与我等东宫臣子亲近。今日特意召见却又故意迟到,让我等枯等半个时辰,这分明是在故意羞辱我们。臣请问太子殿下,如此行事,作为储君是否得当?如此做法,将我等东宫臣子置于何地?”
他这番话言辞颇为犀利,且将李弘置于众人的对立面,好似他在代表大家质问太子一般。更重要的是还将李弘推到了众人的对立面。
果然,众人闻言虽觉邢文伟此举有些狂妄,却未出面呵斥,而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唯有邢文伟说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你想怎样?”李弘低声问道。
见太子不敢反驳自己,邢文伟得意忘形了,更加认定李弘怯懦可欺,已然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便咄咄逼人地问道:“臣虽官卑职小,今日却要替大家问太子一句,您如此作为,可配东宫之位?可否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解释?”
“大胆!”
“你放肆!”
一旁的阎庄和刘童终于忍了开口吼斥,却被李弘用眼神制止了。
李弘却不恼怒,而是神色淡定地问道:“你说完了?”
“是。”
邢文伟傲然道:“请太子殿下现在就给我们一个解释。”
“好,孤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李弘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脸色一沉,转向阎庄冷冷道:“阎庄,方才邢膳丞所言,你都听到了,你作何解释?”
阎庄一怔,下一刻便慌忙起身,快步上前跪地请罪道:“此事乃臣之过错,臣因家中琐事分神,以致弄错了殿下召见诸位同僚的时间,让殿下遭受他人诘难。臣有罪,臣请罪,恳请殿下惩处。”
“你...”
李弘佯装愤怒,又看向身旁的刘童,高声呵斥道:“阎庄搞错了时间,你这老东西难道也糊涂了吗?刚才诸卿在明德殿等孤的时候,你为何不早点来通禀?”
“我,老奴...”
刘童闻言被吓了一跳,立刻跪地带着哭腔道:“老奴知错了,还请太子殿下重罚。老奴知晓大家在等殿下,只是殿下刚入睡不久,老奴实在不忍心叫醒您啊!这几日殿下因一些谗言诽谤,许久未曾睡得这般安稳了。”
李弘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罚,孤今日定要重重罚你们。”
他转头向戴至德问道:“戴相,此事你认为该如何惩处他们二人?”
“太子殿下...”
一旁的邢文伟似乎猜到了李弘的用意急忙喊道。
“你给我闭嘴!”
李弘目光凶狠地瞪了邢文伟一眼,道:“不许你再为他们二人求情,否则孤连你一起收拾了。”
“这...”邢文伟顿感周身一寒,李弘声音不大,却让他清晰地察觉到了话语中的凛冽杀意。再注意到旁边戴至德和张文瓘告诫的目光,他不由地一哆嗦,乖乖地闭上了嘴。
此时,一直未开口的戴至德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他们都是东宫的臣子,还是由太子殿下自行定夺吧。”
他不是看不懂李弘今天的所作所为,而是好奇近日性格大变的太子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李弘点了点头,又问旁边的张文瓘道:“那就罚他们半年俸禄。张相以为如何?”
张文瓘愣了一下,这也叫重罚吗?只是见戴至德没有表态,他也就不准备发表意见,忙不迭点头说道:“就依殿下之意。”
李弘见张文瓘和戴至德都没有要重罚阎庄和刘童的意思,两人都很配合的跟自己演戏,他心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对跪在身前的刘童和阎庄说道:“本来孤是要重罚你们,只是...念在你们是初犯,诸卿又不予计较的份上,这次就从轻发落,罚俸半年,你们可还服气?”
“臣认罚!”
阎庄连忙点头道。
“老奴认罚。”
刘童哭着说道。
“滚下去吧!”李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
两人躬身退下。
“咳咳..咳咳咳...”
李弘缓了口气,他看着脸色一青一白的邢文伟,略带着一丝嘲讽问道:“刑膳丞,此事原委你已知晓,阎庄和刘童也已受到处罚,对此你可否满意?”
“臣...”
邢文伟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心有不甘地说道:“臣满意。”
不是他不知道李弘刚刚在众人面前戏耍了他,让他犹如一个跳梁小丑,而是宰相戴至德和张文瓘都已经表态了,他不敢落了两位当朝宰相的面子。
平日里为了赚声望他可以效仿魏征肆无忌惮的训斥太子,毕竟太子性情温和而他又自持有理,料定太子不敢对他怎样。可若是得罪了当朝宰相,今后他别说还能待在东宫了,恐怕仕途也该到头了。
故而明知今日自己被太子算计,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此事虽是阎庄之过,刘童之失,但孤亦难辞其咎。”李弘起身叉手行礼,语气诚恳地向众人致歉道“为表歉意,今日晚膳诸卿在东宫就食吧!还望大家不要推辞啊!”
众人起身,惶恐不敢受。
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的刘仁轨摇头说道:“此事并非殿下之过,太子殿下无需自责。”
张文瓘也附和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
戴至德也笑道:“既然太子殿下一番美意,我等若再推辞倒是显得不近人情了。”
“多谢殿下!”
程处政领头大家齐声谢恩。
大殿上又恢复了一片祥和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