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问询
后院的庖屋升起了道道炊烟,严府的仆从和傅婢上午就赶到了葛栖亭舍,将严毅的卧房收拾妥当,又将瓜果、蔬菜、肉食提前备好,严毅只在前院站了片刻,一道道热菜便陆续端了出来。
厢房内铺上了柔软的地毯,摆上了精美的案几,案几上是让人食指大动的菜肴和美酒,象牙箸、银碗、银勺等餐具放得整整齐齐,两个姿色动人的婢女换上了襦裙,乖巧地跪坐在案几两侧,饱满的胸脯随着坐姿挤出了一道诱人的深沟,当真是秀色可餐。
严毅看着房内奢华的装饰,再看看坐在院落各处的众骑卒,一只刚刚跨过厢房门槛的脚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吩咐道:“烧火,起大釜,就在院里吃。”
大釜很快架了起来,砖灶里的火烧得极旺,釜内的沸水发出咕咕的声响。
陈敢熟练地将两只刚买来的羊羔剥皮放血,手里的剔骨刀翻转如飞,一块块切好的羊肉混着各种珍贵的调料落入釜中。
不多时,浓郁的肉香便飘满了后院。
杜丘等人馋得直咽口水,亭里的俸禄微薄,平日里粗茶淡饭,吃的不是豆饼,就是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羹,每个月能吃上一回肉,喝上一回酒,就已是难得了,眼前这满锅的肉,满樽的酒,简直就是他们梦里才会遇到的场景。
美酒佳肴在前,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容,严毅招呼众人在苇席坐下,拿着酒盅站起,环视一圈后,朗声道:“诸位今日在此相聚,便是有缘,请满饮此杯!”
众人轰然应诺,一口将酒饮尽,席间气氛迅速升温。
相比其他人的狼吞虎咽,严毅吃得很‘斯文’。
尽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但他在吃食上还未完全习惯,实在是这个时代的食材太过匮乏。
首先,这个时代没有食用油,只有动物油脂和小磨芝麻香油。其次,调味品除了盐、花椒、葱、姜、蒜这几种以外,其他的基本就没有了,辣椒、味精、孜然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再者,没有铁锅,无法炒菜,吃什么东西都只能用釜或者陶罐煮。
更令他无语的是,这个时代连水果吃起来都有些寡淡,甜度普遍不如前世那些经过现代科技改良的品种。
再加上没有大规模制作蔗糖的技术,甜食就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奢侈品,如此,也就不难想象历史上袁术死前,为什么连口心心念的蜜水都喝不上了。
不过,对男人来说,这个世界也有它可爱的一面,至少权柄在手时,那种快乐难以想象。
不论好与坏,也不论主动还是被动,严毅正在迅速适应这个世界。
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大釜撤走了好一会,杜丘仍在嘬着牙花回味,就连看上去颇有些家资的王买,吃得也十分满意。
但是,严毅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就让王买从美味带来的享受中警醒过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王乡佐,这几日籍账一共记录了多少户流民?”
“禀少君,大约是二百户。”王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大约?”严毅蹙了蹙眉,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空置的屋宅是不是按照法令向流民租卖的?可有引起纠纷?”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王买松了口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一切都是按照户绝退田退宅的律令租卖,户主死后,三服之内若有亲属,按亲疏远近,田地屋宅由其亲属继承,三服内无人,田宅还公,由乡里组织租卖。并无纠纷。”
杜丘这时偷偷看了一眼严毅。
严毅随口又问:“租了多少,卖了多少?”
这倒不是他在随意发问,而是想通过租卖比例了解一下流民的购买力和居住意愿。
但是这样的话落在王买耳中,着实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他也是上午才知晓严毅要来募兵,时间仓促,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巴结这位严氏少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也根本没料到对方会脑子抽疯来问这些。
少君今天是不是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
王买心里暗自腹诽,他是见过原主的,并对原主有着一些了解。在他看来,严氏这位少主就是个粗莽好色的纨绔子,什么募兵?狗屁!听过严氏掳民充军,也听过严氏催征兵役,就没听过严氏正儿八经募兵的。
严氏这么多军头,养了这么多现成的兵丁,需要一个斗鸡走马的浪荡子出来瞎折腾?
多半是身边的美妾玩腻了,出来挑小娘的,又或者是手头吃紧了,出来晃荡一圈,自有大把钱财装入囊中。
王买自认为看清了原主的心肝脾肺肾,对此他有着盲目的自信,如果不是某人横插一脚,鸠占鹊巢,事情也就真的如他所料了。
“可以用来租卖的良田还有多少?荒田还有多少?”严毅见他一副犹犹豫豫的摸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租了一百多间,卖了二三十间。”
王买吞吞吐吐地说着,回答的却是上一个问题。
严毅已经不耐烦了,眼色转冷:“去把这几日的文契和田家莂拿来。”
文契是记录屋宅交易的文书,田家莂记录的则是租佃土地的情况,典和卖需要到县里用印,租则不需要。
王买慌忙道:“我想起来了,良田还有一百九十亩,荒田还有四百亩。”
严毅嗤笑一声:“是大亩还是小亩?”
“大..小亩,对,是小亩。”王买觉得自己快疯了。
严毅冷哼:“全部都是小亩?有这么巧的么?”
“也..也有大亩。”王买脑瓜子嗡嗡直响。
杜丘在一旁已经看傻眼了。
严毅朝范偃使了个眼色,后者招呼了两个骑卒,走到王买身旁,半推半架地拉着他往外走。
片刻后,两个骑卒抬着一口榆木箱进了后院。
程偃陪着精神有些恍惚的王买跟在后面。
砰!
箱子落地,王买像是突然被惊到的鹌鹑,身子微微一颤。
“这个浪荡子应该看不懂这些账册。”他自我安慰般的在心里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