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末路孤女
野外破草屋内,一个小丫头被捆住了手脚,一根麻绳拴着双手直直吊在梁上。她破布烂衣,瘦削不堪,凌乱的头低垂着,活像片没了生机的柳叶。
两个男子正站在她面前,瞧见她这副模样,其中一个笑得更加得意:“烧死你,老子也算为民除害了吧!”
另一个话语间还有些犹豫:“咱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还是把她卖给丽姐吧,好歹挣点钱。”
“呸!”前头那男子朝小丫头狠狠吐了口痰“你看看我这牙印,这死丫头下死口咬的,况且她是从西浦村逃出来的,这要是被丽姐知道,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后头的男子不再做声,两人一同出了门。
听着屋内没了声响,程欢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透过破烂的窗户,看见人贩子已搭起一个小小的柴火堆,竟然真的要烧死她!惊恐席卷而来,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突然就挣扎了起来。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使劲卷起整个身子,用腰腹力量上移,牙齿才勉强够到手腕上的麻绳。求生意志使然,她死命地撕咬着着又粗又硬的麻绳,咬到满嘴都是血也浑然未觉。
可这具瘦弱不堪的小身躯坚持没多久,又骤然垂落下来,鲜血顺着干裂的嘴唇流了下来。她真的太累了,被人贩子塞进马车,绑在这里,整整两天,水米未进。淡淡的腥甜落入舌尖,本能地轻咽一口,化作了浓浓的铁锈味,她猛地睁开眼睛!她不能死!
再次积蓄起力量,做无穷无尽的尝试。不知过了多久,浸满鲜血的麻绳居然真的断了!
透过窗缝,见那俩人贩子还在堆着柴火。
握着手中染满鲜血的麻绳,程欢的眼底一片猩红。她真想狠狠地直接套在人贩子的脖颈上,勒住,用力勒住!可她当然不会,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悄悄推开屋门,看准时机,铆足了劲儿从侧面冲了出去,往那茂盛的野草堆里跑。
两个人贩子听到动静,大吃一惊,赶紧绕过来追捕,也跟着一头扎进野草堆。
野草高过人头,遮挡视线又阻碍前行,好在程欢身板小,完美淹没,又极易穿梭。人贩子也只能顺着声音追捕。
她本就精疲力尽,此刻飞奔,喉咙都干得能咳出血来,手脚也逐渐不听使唤。可人贩子仍旧穷追不舍,骂声不止。
眼看前方快要跑出野草堆,突然,夹缝中瞧见一辆马车顺山路匀速驶来,程欢预估了时间,不做犹豫,从草堆窜出,猛地一扑,挂上了马车。
朱生被这意外出现的小丫头吓了一跳,要不是缰绳勒得紧,恐怕马都要被惊了。
他立刻稳住心神,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满嘴是血,一双惊恐的眼睛十分警惕地盯着他。随即又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男人的破骂声,心中大概也猜中了几分。
“快进去!”朱生朝马车内转头示意了一下。
程欢看清马车上驾车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她又瞬间紧张起来。可危急之际不容她多想,小心地扫了他一眼,立刻钻了进去。
“驾!”马车加速,将人贩子远远甩在身后……
国家积弱,风雨飘摇;朝廷腐败,内忧外患;自此世道艰难,民不聊生,多得是穷苦人家流离颠沛,曝尸荒野。而有些生了邪念的,便做了人中鬼,肆意倒卖人口。
马车一路颠簸,暮色降临,才总算停了下来。朱生卷起长衫,率先跳下车,又转身挑起车帘,朝里看去。
车帘子被暮光冲开,昏昏沉沉目光立刻凝聚起来,程欢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救命恩人。
“到了。”朱生朝她伸出了手。
程欢看着那只昏暗光色中伸进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齐净,又对上了朱生和善的眼眸,她一瞬间竟有些愣神。此刻安全的氛围,舒适的轿辇,竟是恍如隔世。
程欢脏兮兮的手就那样搭上了他白净的手,扶着跳下马车。
矗立眼前的是一座青砖大宅。
程欢识得不少字,见那大门上的牌匾上写着“朱氏堂”,红底金字,庄严气派,两盏流光溢彩的六角宫灯高高悬挂,此刻也已被点亮。
宅院是三间式,大门望进去,能看见雅致的门廊,门廊连着天井,天井两侧并连着两个小花园。天井后便是半开放式的轿厅,两侧还并有许多房屋。光朝这大门内望一眼,便觉厅堂重重,非富即贵。
门房小厮见朱生马车回来,提着灯笼出来迎接。瞧见还有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无甚惊奇,恭敬道了声:“朱管家,一路辛苦了。”
朱生交付了马车,便牵起程欢的小手,往东侧青云巷走去,东侧有扇小门半开着,两人走了进去。小门进去便是廊道,穿过廊道,便是朱家东侧佣人房,是供女佣们居住的,而对面西侧佣人房是供小厮们居住的。
朱生瞧着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辰,他干脆直接带着程欢朝厨房走去。
下人们都已在各房中伺候着,厨房此刻已然安静下来。
“余大娘,吃饭呢。”朱生温声打了招呼。
余大娘见来人是朱生,赶紧笑着放下碗筷,起身迎了上去:“哎呀,可算回来了。这次收货银也太晚了些,我这就给你做点吃的去。”
说着,余大娘又系上了围兜,准备做饭。
“劳烦余大娘了,给我和这小丫头弄点吃的。”朱生说着,程欢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
余大娘这才发现,朱生身后还藏着个小丫头,看着才十岁左右模样,吓了一跳:“哎呀,哪来的小女娃,怎么弄成这样了?”
余大娘手脚很快,不一会两盘鲜肉蒸蛋肠粉就端了上来,上面淋满鲜香的秘制汤汁。接着,又从蒸笼里端出一碟子小叉烧、一碟子小烧卖。
怕两人吃不饱,余大娘又下了一碗现包的鲜肉小馄饨,猪油酱油葱花打底,舀上一碗清汤,倒入浮起来的小馄饨,最后还撒了一把油炸小酥皮。
程欢虽然刚从惊惧中缓过神来,可到底是十来岁的小丫头,饿了多日,当下见到美食,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饭桌上,朱生告诉余大娘,程欢自幼父母双亡,是被人贩子拐到富江来的,恰巧今日被他遇上救了下来。眼下小丫头举目无亲、无家可归。
程欢听着将头埋得越来越深,几乎要扎进碗里。她对自己在马车上的“坦白”还是有些心虚不安的。
余大娘越听越觉得小丫头可怜,一边咒骂那些没人性的人贩子,一边领着程欢打水洗脸,还说着,要去屋子里,翻一些女儿小时候的衣服给程欢换洗。
待程欢干干净净躺在女佣房的床上时,还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秀香姐坐在她床边,同她讲着屋内的情况:“欢儿,这屋子是四人间,我睡你左边这床,靠门的床是行秋姐姐,她对面是燕燕姐姐,她们日常随侍在朱夫人身边,所以回来得晚,有时候也会守夜不回来,你只管安心睡觉,我会同她们说的。”
程欢乖巧地“嗯”了一声,便将头微微埋进被子里,贪婪地吸了一口。
秀香只当她是受到惊吓,又因来了这陌生地方不自在,所以胆怯了些:“你莫害怕,朱管家说了,你只管安心住着,今后同我一起在厨房打打下手,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程欢轻声“嗯”了一下。
秀香怕她是累着了,替她轻掖了掖被子,便离开了。
夜里,程欢从头发里拿出了一枚小银手镯,紧紧握在掌中。最后实在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后面的几天,小程欢几乎都跟在秀香屁股后面,她虽然年纪小,人也瘦弱,可干活很是积极勤快,只是经常都是帮了倒忙。每每这种时候,程欢都会靠装无辜赢得众人的谅解。
后院的丫头们最小的也有十二三岁了,每个人入府都是签了身契,一早就分配了差事的。而程欢却是朱管家亲自塞进来的,没有走过流程。大家不明内因,也不敢随便给她派活。
同屋的燕燕,对她怨气颇大,三个人住本就拥挤,现在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还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丫头片子。且这小丫头明明比她小,却对她毫不尊敬,让她很不爽快。
程欢年纪虽小,可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暖,拜高踩低,自然看得出燕燕的心思。偏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对这种欺善怕恶的人,本不能给什么好脸色。
一大清早,程欢正在院中伸着懒腰,一个大木桶就被丢在跟前,险些砸到她。
“今天轮到你去给大家打水。”程欢抬头看见燕燕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命令着:“要把水缸装满,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那水缸供全院女佣日常洗漱,平日都是两人一起打水灌缸,她一个人根本连提回来一桶都困难。
燕燕嘴角忍不住轻笑:“谁叫大家都有事儿忙,只有你闲着呢,所以,就只能麻烦你了。”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程欢反问。
“哼。”燕燕压根没有理她,翻了个白眼就进屋了。
待到午后,众人纷纷回屋要取水洗漱时,才发现水缸里根本没水。按照往常的规矩,都是谁轮休谁负责挑水的,矛头一下子都指向了燕燕。
“我今儿是要和程欢一起取水的,可是我根本找不到她人,不知道她哪儿躲懒去了,我一个人哪里提得动那么重的水啊。”燕燕委屈地大哭,程欢没来前,她原本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丫头。
果然人群中有人开始埋怨起来:“天天不干活就算了,现在连帮着提个水都不愿意,亏她还有脸天天用着我们提来的水!”
燕燕一边哭着,心里却是得意。她一早盘算着,让程欢一个人打满水,累死她,要是她不肯打水,那也说是她躲懒不去,横竖要让那丫头好看。
不知为何,这么小的事情居然也报到了李老太那。
李老太是朱夫人的陪嫁丫鬟,掌事多年深受信任,府内人事安排一律由她做主。听到有人来报,后院居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这事她必然要亲自查问。世道混乱,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搞不好会惹出大麻烦,万不能掉以轻心。
一行人拥着李老太去后院,想揪出躲懒的程欢,找了一圈,最后竟在水井旁找到了一脸慌张,眼角噙泪的她。
井旁满地都是水,桶里还剩着小半桶水。她抱着水桶,下半身几乎全湿了,挽起的膝盖上还印着青痕,手肘也划破了皮,看起来摔得不轻。
程欢等了老半天,可算盼来了人,再不来,这一地的水都要干了。
燕燕看见她这副模样出现在水井边,人都傻了。早上明明来看了,程欢根本没来打水,怎么这会子,又可怜兮兮地在这装模作样。
于是,一行人通通被带回了李老太院中,连带着程欢入府的朱生也被一并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