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救
十里红妆,灯烛辉映。
王睿晃晃悠悠地端起琉璃酒盏,笑意未尽,酒香弥散。
忽然,金光符剑自夜空中疾掠而至,快到坐镇此处的筑基老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洞穿红袍,直直斩入胸膛。
一切,只在须臾之间。
琉璃盏坠地,酒液飞洒,映着那袭鲜红的礼袍,血泉顺着红袍流下屋檐,融入楼下的十里红妆。
“谁?!!”
刘景尘睚眦欲裂,灵力暴涌,蒸腾了身上的酒气,瞬间清醒。
然而,一切已为时太晚。
王睿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碗口大的窟窿,脸上却没有痛苦,只有迷茫与几分恍惚。
他目光游移,喃喃笑道:
“尘哥……这酒……果真得慢慢喝……”
白烟洛已飞身而下,陌刀在手,白家警钟骤然大鸣。
刘景尘却僵坐原地,一手还搭在王睿的肩上,不敢移动分毫。
他直视着前方,喉头哽咽,脸颊滚烫,心中却如坠冰窟。
王睿的双手垂下,眼中光彩渐渐涣散,鲜血将红袍染得更加鲜艳。
这一切,何其荒诞?
刘景尘在心中咆哮,却无法言语。
“为什么……死的该是我才对……”
远处,一道灵光如流星般疾驰而来。
王苍霖御舟而至,孙氏老祖感知到敌袭暴起的那一刻,他就在一旁,一阵心悖。
老人踏上白露居的青瓦,踉跄而行,他的目光落在红袍之上,双眼瞬间赤红。
他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枯槁的双手,将王睿的身躯抱入怀中。
“睿儿!!!”
老人仰天嘶吼,声音撕裂。
灵力失控,在他身旁翻涌激荡,他的面庞一半如枯木般苍老,一半却如少年般稚嫩。
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却都流下同样的热泪。
“不——!这一切和我家睿儿有什么关系?!!”
他抱着怀中的孙儿,痛哭失声,颤抖的声音嘶哑不已:
“刘景尘……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刘景尘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幕,耳畔回荡着王苍霖的怒吼,手脚冰冷如泥塑。
忽然,一阵波动从怀中传来。
残玺!
那枚古老的礼器残片,如初次被激活时一般,发出炽烈的灵光与震颤。
它的波动,指向了刘家方向。
刘景尘缓缓起身,目光复杂。
他抬头望向上空,那里灵光四溢,筑基老祖们正在斗法。
他低头看了一眼王睿的红袍,嘴唇微动,终是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转身取出飞舟,御风而起,疾驰向残玺所指的方向。
红袍之下,滴滴猩红坠入长夜。
——————
香火袅袅,青烟轻绕,祠堂中弥漫着沉重而肃穆的气息。
刘正山挺直着腰杆,黑袍衬着花白的头发,伫立在先祖牌位前,静静等待。
半晌后,刘景尘跨入祠堂。
“爹……”
刘景尘跨入祠堂,低声唤道。
老父并未回头。
刘景尘缓缓上前,望着那许久未见的背影,一切恍如那日。
只是这次他手中多了一把青铜长剑,纹路繁复,透着岁月的沧桑,而它正在呼唤残玺。
“来了?”
沙哑的声音响起,刘正山缓缓转身。
苍老而锋利的脸庞上,肃穆如岩石,双手扶剑于身前。
刘正山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缓缓转身,苍老而锋利的脸上一片肃穆,他轻轻提起那把青铜长剑,随即双手扶剑于身前。
刘景尘盯着父亲,一时间竟感到陌生,突然一瞬间感到有神识扫过,仿佛看穿了他的一切。
“父亲方才……在哪里?”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压抑着情绪。
“就在那沈云寂身后。”
刘正山的语气平淡,沙哑得如同夜风刮过枯枝。
刘景尘握紧双拳,指节泛白,死死咬牙,声音却压抑不住爆发而出:
“父亲……为何不救?”
话语如雷霆,在祠堂中回荡,灵力激起一圈无力的波纹,却无法撼动面前的黑袍老者分毫。
刘正山皱眉,沉声道:
“这种问题,还用爹来回答你吗?”
刘景尘低头沉默,双眼紧闭,心中如潮涌动,却不敢深想,他害怕面对那答案。
老父缓步上前,将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语气陡然柔和:
“景尘,爹知道你聪明,什么都懂。可是,爹也知道,若今夜执此剑的人是你,你会毫不犹豫出剑。”
他顿了顿,声音微颤:
“哪怕暴露给白家、王家、木家、孙家,甚至那吕家……哪怕举世皆敌,你也会出剑。所以,爹替你……不救。”
话音未落,刘正山缓缓将手中的青铜长剑平举,递至刘景尘面前。
“镇国礼器,一司祭,一司戎。帝玺司祭祀,帝剑司兵戎,此剑名【卧薪】,与我本命相连。今日我便斩断与它的联系,由你重新为其命名。”
刘景尘下意识接过长剑,剑入手的刹那,他竟感到一股难以承受的重量,险些将他压倒。
刘正山一念斩断神识相连,剑中的压迫骤然消散,而他自己踉跄后退,跌坐在牌位前的跪垫上。
青铜剑上的锈迹逐渐脱落,露出如金般的明黄,纹路随之改变,排列成纵横交错的网格。
冥冥之中,刘景尘感到自己的命数已与这把剑相连,一切顺理成章。
执帝玺者,如今亦是执剑人。
“我刘正山,灵根匮乏,资质平庸,全靠这把【卧薪】,才勉强筑基。这剑本是你爷爷的,你爷爷和你几位大伯,都因为残玺和这把剑,死了。”
刘正山的声音微颤,仿佛压抑着无尽的哀痛。
“我不能再冒险,四处躲藏,慢慢度过两百年寿命,终于我刘家等到了你。”
他的容貌在迅速衰老,花白的头发变得雪白,气息也随之跌落。
“如今,爹的事已尽,不能再等了,该你执剑了。”
刘景尘蹲下身,紧握住父亲的手,眼眶发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尘儿……你这些年做的事,让爹惊叹不已。把刘家交给你,是爹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事。”
刘正山的声音愈发微弱,喘息间却挤出最后一句:
“爹没本事……临死也没能为刘家报仇……只能把这重担交给你了……吕家!残玺另一半……就在他们手上!”
他的双手死死抓住刘景尘,眼神逐渐涣散,以神识传音道:
“小心……”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艰难地抬起,指向祠堂上方,旋即无力地垂落而下。
这一生,他背负太多秘密,守护太多因果。
此刻,他有无数想要和盘托出的话,却终究不能,也无法出口。
“六年,爹都护在你身边……白凌冰挡了你的道,爹替你杀了……王睿是你的弱点,爹不能救……莫要怪爹……”
这些话,他只能在心中默念。
铜剑明黄如初,寒光映出刘景尘的脸庞,他低垂着头,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祠堂内,只有香火袅袅,静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