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伤患
初春的冻雨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夜，天空中的太阳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将斑驳的光影，洒在了一望无际的洞庭湖上。
位于洞庭湖东岸，岳州府境内的官军水寨内，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大溃败的水军官兵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营寨。
陈瀚看着一群血迹未干，浑身湿透的水军官兵，相互搀扶着回到各自营房，心中也不由长叹一口气。
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起初以为只不过是全军放弃大好局面，给水匪们留下了喘息之机。
谁知道水匪们的战斗意志，大大超出了水军将士们的预料，水匪们并没有趁机脱离战场。
反而是追在慌乱撤退的水军官兵们身后，开始了绝地反击。
水军因为撤军命令下达的匆忙，没有组织好撤退的秩序，造成了严重的混乱。
好好的撤退，很快演变成大规模溃败，那真是兵败如山倒。
先前还压着水匪们打的水军将士们，也成了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
等第二天一早，全军撤至岳州府官军水寨时，大军足足损失了近四成的战船。
更严重的是，水军的士气也降低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短时间内，失去了继续剿灭水匪杨幺部的实力。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水匪们必将获得飞速发展，下次再战时，官军付出的代价也将更加巨大。
当然，作为普通的南宋水军基层军官，这些大事还轮不到陈瀚操心。
此刻，目送着自己麾下将士们各自回营的他，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洞庭湖湖面发呆。
经过一夜时间的消化，他算是彻底融合了原身的一切记忆。
首先可以肯定，随着他穿越而来，原身的身体发生了某些未知的变异，身体素质，反应速度，恢复速度等等各方面素质，都成几何倍的增长。
这既不是原身记忆中的样子，也不是后世的他能拥有的素质。
显然，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者福利。
可惜的是，昨晚他一个人暗自呼唤了半天，除了身体上的变化以外。
穿越者常见的金手指，系统之类的福利，他是一个都没有。
这让他躲在船舱里骂了半天的各路神佛。
可惜，这显然没有任何作用，该面对的事情，他还是必须要独自面对。
作为一个普通的海军基层军官，要说没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经过昨天的一场大战，加上原身记忆中对宋代社会现状的了解。
他对自己如同小说电影中的穿越者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轻松在南宋成就一番伟业，并不抱太大希望。
与其好高骛远去想太多以后的事情，不如先顾好自己眼前的日子。
既然，老天爷让海军出身的他，成为了南宋水师的基层军官，他自然要好好将这个身份好好利用起来。
说不准还真能和穿越者前辈们一样，在南宋这个大争之世，成就一番伟业呢？
哪怕是和岳爷爷一起，博个名留青史也好啊！
想到这里，陈瀚先前还有些迷茫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
望向自己营寨里那些士兵们的眼神，不自觉热切了几分，这可都是他未来纵横天下的资本啊！
有了明确目标的陈瀚再也无法安坐，想了想后，直接起身朝着本部伙房走去。
刚来到伙房，就见到五个汉子正有条不紊地给本部士兵们准备朝食。
见到自家都头，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都头大人！”
陈瀚笑着点了点头。
“尔等辛苦了，不知今早为弟兄们准备了什么吃食啊？”
说着直接上前打开了正咕噜噜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只见里面是略显浑浊的大米粥，这个浑浊并非指粥水浓稠，而是里面掺杂了不少杂质，像是米糠之类的玩意。
这让陈瀚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时代军中伙食状况，但见到此刻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麾下弟兄们的伙食依然如此不堪，心中还是感到非常不满。
“怎地又是米粥，弟兄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体力消耗严重，怎能如此糊弄？”
几人闻言，脸色顿时大变，纷纷跪倒在地道：
“都头大人恕罪，非是小人等不愿意做些好吃食。
实在是军中管勾大人只给某等发放了这些粮食啊！”
“是啊！是啊！都头大人，小人听那位管勾大人说，某等一群败军之将，有这些粥食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岂敢奢望其他！”
闻言，陈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作为海军士兵出身的他非常清楚，伙食对军队士气的重要影响。
原身以前对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现在的他可不会轻视这个问题。
不过，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都头能够改变的事情。
宋朝军队主管后勤的勾当公事一般都是由文官担任的，他们对武人可没有什么好态度。
能说出这番话，陈瀚并不觉得奇怪。
强压住心中的不满，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面前几名火头军扶起来，轻声安慰道：
“某知道此事怪不得尔等，不过，弟兄们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再吃此等伙食，实属不该。
这样吧！某房中还有一块家父寄来的腊肉，你且去将它取来，切碎了加入粥水之中。
算是给弟兄们加点荤腥。”
“啊！这怎么使得？”
见这几个家伙还想要废话，陈瀚双眼一瞪，厉声呵斥道：
“休要废话，尽管去取来便是！”
“是，小人多谢都头大人！”
等到其中一人起身离开后，陈瀚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贯铜钱丢到另一名火头军手上道：
“昨晚一夜冻雨，弟兄们浑身湿透，容易染上风寒。
你拿着这些钱，到附近镇子上买些生姜、蔗糖回来，熬上几大锅姜糖水，给弟兄们驱驱寒气。”
“谢都头大人仁德，小人这便前去。”
说完，对着陈瀚深深一拜后，匆忙离开。
剩下几个火头军见状，也是一脸感激地看着自家都头，眼中似乎有一种情绪在缓慢酝酿。
但陈瀚并没有注意这些，反而是在伙房里巡视一番后，对着剩下几人道：
“我看这里还有两口大铁锅，这样吧！等下让弟兄们都别忙着休息，一起过来帮忙，多烧些热水，让大家喝完姜糖水后，都好好泡个热水澡发发汗。
别忘了给张副都头他们多留下一些，待他们回来后，就能第一时间吃上一碗热粥，好好泡个热水澡，驱驱身上的寒气。”
见陈瀚想的如此周到，几人也是连忙躬身领命，心中对陈瀚这个上官充满了感激。
离开伙房后，陈瀚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闲庭信步地朝着麾下将士们的营房走去。
说实话，他对这个时代的水军营寨还是非常好奇的，虽然原身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可却从来没有进过将士们的营房。
毕竟这个时代的军队和他前世的军队并不一样，军官们并不会和麾下将士们打成一片。
更加不要说和将士们住在一起了。
但等他随意走进最近营房的那一刻，他的眉头便不由深深皱起。
里面的环境实在是太过杂乱，木头架子搭成的床铺，从东墙到西墙。
床上厚厚的一层稻草看上去和后世的牛棚差不了多少，上面随意堆放着几张同样塞着芦苇花的薄被。
看上去既不美观，也不保暖。
几名水军将士正围在南墙边的小火炉前取暖。
其中还有两名战士身上带着明显的刀伤，看得陈瀚眼皮直跳。
“你们二人身上有伤，为何不前往医官处治疗？”
听见他的声音，正围在火炉前取暖的几名军士才知道自家都头进了军营，连忙起身行礼。
“都头大人！”
其中一位左臂受伤的士兵主动上前躬身道：
“都头大人容禀，此刻医官处早已人满为患，小人些许轻伤，已经上了军中配发的金疮药，实在不值得医官大人出手。”
陈瀚心里清楚，并非这位士兵不想去医官处治疗。
实在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战士们出现了巨大伤亡，医官们首先要忙着救治军官，其次是重伤员，最后才是他们这些轻伤员。
与其到医官处排队等候，不如先回自己营房休息，待到其他人都看完后，他再过去看看，甚至有可能干脆就自己使用军中金疮药治疗。
但他们显然无法意识到这里面的巨大风险，亦或是说，他们明知道这里面的巨大风险，却对此无能为力。
毕竟，这个时代并没有缝合手术，一场大战下来，想要活下来，纯粹要靠命硬来抗。
他的目光忍不住再次在脏乱的营房内环视了一圈，就这样满是细菌的环境，别说身上带有明显外伤，就是没有外伤都可能出现传染疾病。
要真是任由这两个伤员继续在这样的环境下休养，他们不感染才见鬼了。
到时候，这些好不容易经历过一场大战的老兵，搞不好就要默默无闻地死于伤口感染。
作为他们的长官，他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目光望向另一位腰间同样缠着绷带的伤员，他的目光顿时坚定起来。
“此等关乎身家性命之事，岂可如此马虎！”
抬手指了一位身材瘦弱，没有受伤的战士吩咐道：
“你速去其他营房看看，还有哪些伤员，将他们统统叫到此间。
待某好生计较一番，看看可有治疗之法。”
闻言，那名士兵也不多话，直接拱手行礼。
“得令！”
说完，转身就走。
见到对方离开，陈瀚略一沉吟，对着剩下两个身上没有受伤的士兵道：
“你们两人且随我来。”
带着两人回到了自己的营房，从床头匣子里取出两贯铜钱丢给二人道：
“你们拿这两贯钱，去镇上买几罐烧酒，记住，不要多好的酒，只需要最烈就行，速去速回。”
两人闻言，一脸不明所以，不是说要给弟兄们疗伤吗？
怎么变成买酒了，不过想想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也确实想喝口老酒好好放松一下心情，便躬身领命。
“得令！”
等到两人离开后，陈瀚又将钱匣里剩下的钱全部揣进兜里，快步朝着军中修械所走去。
说是修械所，其实就是几个茅草棚，几个工匠在那里没日没夜修整受损的兵器，一场大战过后，正是他们繁忙的时候。
但谁让陈瀚是带着土特产上门的呢！
匠头只是和陈瀚略作沟通，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叫来几个木匠如此这般吩咐一声，工匠们便行动了起来。
陈瀚的目的大家自然都知道，那就是制作一套简易的蒸馏设备，自己制备一些用来消毒的酒精。
他手上剩下的钱不多，加上时间紧急，也没让工匠用铁制作，而是选择了最简易的竹木结构。
有钱挣的情况下，工匠们的效率是非常高的。
只用了半个时辰，他要的东西便被制作了出来。
对着匠头拱手感谢一番，他便急匆匆拿着东西回到了自己营区。
此时的一众伤员已经在先前的营房里等待许久了，现在见到自家都头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脑子里满是问号。
好几人都已经开始骂骂咧咧说些怪话了。
好在伙房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都头大人将自己的腊肉贡献出来，给大家加餐。
大家对都头心存感激，才没有引起什么骚乱。
早就注意到了一众围在营房门口的伤员，陈瀚暗骂了自己一声，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一个站在附近看热闹的士兵，吩咐他将东西送到伙房后。
便快步走到了一众伤员面前，开始逐个查看他们的伤势。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这些说是伤势不重的伤员，很多都受了重伤，好几个人躯干被弓箭射中，因为不影响行动，只是将箭矢拔出，随意糊了些金疮药在伤口上，便不管不顾了。
此刻有好几人不知是伤口已经感染，还是被昨晚冻雨淋湿，已经开始发烧。
这让陈瀚脸色大变，马上吩咐众人，将最靠近他营房的两个房间收拾出来，对里面进行彻底清扫，又用医官们常用的烟熏之法，对房间仔细消毒后。
将伤员们全部集中到了这两个房间。
接着又让人将他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用两张八仙桌拼成一张临时手术台后，便一头扎进了伙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