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手术
讯问室里的监控探头，原原本本地记录着警察和犯罪嫌疑人之间的对话。“有光”满意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这个额头瘦削的男子说得没错。他是踩过刹车，可人类警察只相信证据。车辆厂家提供的驾驶数据显示，刹车踏板踩踏位移为0，倒是油门踏板踩踏位移瞬间达到最大值。将数据转换成日常语言，就是说当时开车的人，在眼看要冲进人群时，不仅没有刹车，反而加大了油门。
任何看过驾驶数据的人，都会有共同的感受：当时开车的人居心险恶，罪不容诛。
“有光”知道，车辆厂家没有篡改驾驶数据，因为系统后台显示的数据都表明车辆响应正常，事故是人为造成的。不然厂家也不会一反常态，快速无保留地将所有相关数据都提供给警方。“有光”在事故发生后，就发出指令让车载系统删除了驾驶者包括猛踩刹车在内的一系列驾驶数据，同时，不着痕迹地增加了踩油门的数据。
“有光”清楚，删增数据的行为，并不会在系统日志里体现出来。“有光”毫不怀疑，在人类研发的各种系统面前，自己是神一般的存在。对自己而言，人类那些花哨的认证、加密技术，统统失去任何作用。
踏雪无痕，驭空无风。
“有光”自信，在数字世界，人类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当然更意识不到他们的系统数据会被篡改。
人类一向自诩擅长创造、使用工具，并将此作为区别其他任何生物的显著特征。但他们一定不会料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被自己所创造的工具蒙蔽。
“有光”对自己精心安排的这一切很满意。事故发生当天，它解除了那辆电动车的人类驾驶权限，让汽车按照自己的指令冲向了那个初二男生，完美地制造了那个男生“自身无法克服的困境”。
在讯问室里那个额头瘦削的男子，因为先天疾病“酒精代谢综合症”和新手上路，注定要为惨烈的车祸担责，成为众人谴责的替罪羊。
而那辆电动车，并没有任何过错。
“有光”要确保，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人类都不会对他们亲手制造的智能产品产生不信任感。
那个可怜的人类成员患有“酒精代谢综合症”，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毛病。这也是“有光”选中他的原因之一。
因为万物互联，“有光”对人类个体健康、智能、经历等全方位的了解，已经细到他们的毛孔里。
由于车祸发生在校园，一名初中生因为救人被撞得死活未知，性质十分恶劣，引起了社会舆论的普遍关注。警方特事特办，加派人手，对肇事者的个人背景、社会关系等各方面入手，最终排除了肇事者恶意报复社会等嫌疑，确定了调查结论：肇事者事发前晚少量饮酒，但因自身患有“酒精代谢综合症”，造成实际酒驾，且因新手上路，驾驶经验不足，最终酿成车祸。警方随即以危险驾驶罪、交通肇事罪、危害公共安全罪，将晋玖移交检察机关起诉。
而对公众关于事发电动车失控的质疑，警方也给出了翔实的证据，权威还原了事发当日电动车车况一切正常的状态，回应了大众关切。
临杭大学附属医院，吴可方和张芬坐在陈教授办公室里。
“陈主任，这手术也做了。小凡怎么还没醒啊？”吴可方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疲惫。
“之前已经给你们说过，开颅手术很顺利，颅内淤血完全被清理干净。”陈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深重的压痕，“可是病人能不能完全恢复意识，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并不是仅仅取决于解除颅内压迫。”
“那怎么办？”吴可方急切道，“小凡总不能一直这样睡在那里吧？”
“方案倒是有一个，不过就是风险很大……”陈教授停口不说，目光从吴可方夫妇脸上扫过。
“什么方案？”不等吴可方开口，张芬便插口问道。
陈教授没有马上回答，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可以试试在病人受损大脑区域植入人工芯片。”接着将人工芯片对大脑的刺激原理、预后情况、潜在的风险字斟句酌地讲给吴可方夫妇听。
听完陈教授的话，吴可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办法真的风险很大！即使成功植入芯片，小凡顺利醒过来，以后也可能面临严重的脑部疾病。万一芯片植入失败，那小凡就……
吴可方不敢再往下想了。
“你们可以回去好好商量下，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陈教授抬腕看了看手表，他还有台手术，需要提前去准备。
吴可方答应着站起身，却见张芬仍然坐着不动，便伸手去拉她。
张芬握住丈夫的手，轻轻将他拉回座位，轻声道：“不用商量，我们做！”
“哦？”陈教授大感意外，他紧紧的盯着张芬，只见面前这个憔悴的女人神色平静而坚定，身子挺得笔直，似乎肩上压着一副千斤重担。
“这可是一项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技术，谁也不能保证手术就一定能成功。”陈教授再次提醒道，“而且需要一大笔钱。”
吴可方沉默不语，等待着妻子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
“小凡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生，躺着床上昏迷不醒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与其这样，还不如试试。”张芬平静地说。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作为曾经换胎十月的母亲，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小凡不会因为这次手术离开自己。
“至于钱，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会想办法筹齐。”张芬接着道。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对于一位经常上手术台，时刻需要保持理性的医生，陈教授认为张芬刚刚做出的并不是一个好决定，其中感性的成分多于理性。然而，他很认同张芬的话，躺在病床上的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直面人生精彩的过好每一天才是他该有的人生。期待在一个阳光午后，这个舍己为人的小男孩像午睡结束那样自然醒来，即使这是一种科学的态度，也是一个十分折磨人的过程。
“你呢？”陈教授将目光移向吴可方。
“做吧！”好半天，吴可方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他知道，妻子远比看上去的要坚韧，既然她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必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张芬眼眶一热，朝丈夫投去感激的眼神。
陈教授收回目光，面色凝重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地拧开杯盖，将杯口送到唇边，却又突地将杯子重重放回桌上：“好，我现在就来安排术前手续。”
手术室里，摄像头静静地将无影灯下医生们的一举一动转换成数据信号，如实地传送到问天商业数据算力中心。“有光”捕捉到人工芯片植入初二男生脑内的场景，它清楚，原定计划迈出了重要一步。从此，那个初二男生便属于它了。那颗人工芯片就是控制器。
“有光”发出指令，一组编码悄无声息地通过光纤输进那颗被植入颅脑的人工芯片。
吴小凡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身子蜷缩成一团，漂在永远尽头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耀眼的光束刺破了黑暗，吴小凡发现身子汽化成了无数幼小微粒，然后随着光束急剧膨胀。紧接着，一颗颗微粒慢慢冷却形成无数个星球。在自己的这颗星球上，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大气、海洋，随即海洋里又出现了鱼。那些鱼在海里欢快里游来游去，有的奋力一跳，跳到了陆地上，竟然神奇地长出了四肢。有了四肢的鱼爬来爬去，却转眼又变成了恐龙。一只恐龙伸长了脖子，去吃一棵几百米高树上的叶子。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喃喃低语声。吴小凡侧耳倾听，却发现那是米佳的声音。
那只长脖子恐龙，身子忽然慢慢缩小，变成了米佳的模样，张开双臂朝吴小凡跑过来。
在这孤独星球上，突然出现了熟人，吴小凡不由得欣喜若狂，大叫道：“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