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师父】
传闻阴阳分界为忘川，这头是生机盎然的薄荷，绿色的叶子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引人入胜。
另一头是妖艳的彼岸花，引领着亡灵走过奈何桥，忘却前世记忆。
“我是你的引路人，我将引你过忘川。”颜艺随手变出一朵彼岸花，递给眼前面目全非的亡灵。
在如今的和平年代，能死得这么碎的，要么是高空坠楼，要么是在高速被创飞了。
颜艺少见地生出一丝同情来。
引路人不需要有感情，没有同理心的引路人才是好的引路人。
但自她担任引路人以来，天上地下不少人骂她，因为她看起来冷漠得过分，似乎不管怎样的死法，都没法唤起她的同情。
这一刻，她真想把这个亡灵拽到那些人面前，大喊一声：“看，死成这个熊样就能打动我！”
亡灵若有所感，抬了抬眼，但没接。
颜艺也不在意，又一个随手，彼岸花化作飞灰，坠入忘川。
阴间审判和投胎的程序很复杂，一般是无常把人勾到忘川，她领着人去见判官，判官认定她无大罪，再由她领着人去见阴间最高统治者——冥王。
但现在的人一般叫他死神。
死神会抚摸亡灵的额头，观其一生，定其下一世的归处，亡灵本人没有异议，再带入孟婆那里喝汤。
咱们这位死神架子很大，非必要不出场，工作一律由下面的十大鬼王代劳。
时间久了，颜艺养成习惯，干脆不带人去找死神了，直接去十大鬼王那里走流程。阎罗、秦广、轮转、卞城………
十个全走完，喝汤投胎一条龙。
颜艺正想着要不要走慢点，毕竟人都碎成这样了，走得快了容易散架。
谁知脚步还没慢下来，神识中忽然传来了死神大人的声音，“此灵有异，带来见我。”
颜艺在原地愣了半晌，一时半会竟没反应过来。
三千年。
她上任三千年了，这是死神第一次跟他讲话。
看来这个亡灵确实特别。
不远处的判官见他发呆，好心提醒到：“颜颜，神君叫你了！”
颜艺定了定睛，视线看了看身后的亡灵，挣扎片刻后终于长舒一口气，对判官说：“冬姨，你帮我把他送去吧，我就不去了。”
判官听了唠叨她：“来使唤我了是不是，你个小孩！”
虽然嘴上不饶人，判官却还是替她牵住亡灵，往冥王司去了。
人走了好大一会，判司来来往往数百个亡灵，小判官们忙成一锅粥。
颜艺回神，猛然发觉最近好像亡灵有点多，不知道上面发生什么了。
就连神君都主动朝她开口了，难道要变天了吗？
她收的鬼徒是所有阴差里最少的，只有五个，死神手底下都有十个鬼王呢！
阴差收徒弟倒也不是为了传承，阴差基本上都是天道钦点，收了继承人也没用。收徒弟是因为一个人忙不过来，找几个牛马替他们干活。
不止活人需要牛马做贡献，死人也需要，不然活干不完，乱的可不止阴间。
她收的鬼徒不多，因为人多了他嫌烦。吵吵闹闹的，总能让他想起来死神。
三千年前的死神，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最欠揍的神。
现在想起来，颜艺都忍不住想扇他两巴掌，
——如果实力允许的话。
罢了罢了，尊老爱幼。
死神都不知道活多少年了，早就成了万年的王八，让让他吧。
颜艺为自己的大逆不道感到少许心虚，不着痕迹地摸摸鼻尖。
“死神令，传引路人——”
这一听就是楚江王手底下的那个小鬼，声音尖死了，每次都吵得颜艺耳朵嗡鸣。
颜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这小鬼吓得猛缩脖子，声音不仅低下去，还结巴了：“颜……颜大人，神君他，找您……”
“知道了。”颜艺道。
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事。
冥王司，是她三千年不曾踏足的地方。
虽然每月路过几十次，但颜艺越来越觉得这里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站在门前，颜艺行礼：“引路人颜艺，拜冥王。”
如果这里有第二个人，一定会说颜艺胆大包天，怎么行个礼死气沉沉的，不怕神君责罚？
颜艺不屑，她还真不怕。
只要她不去阳间吃喝嫖赌，这老家伙应该不会责罚她。
大门应声而开，颜艺踏进去，轻车熟路地走过屋前迷魂阵，往院内走去。
死神正坐在院中的凉亭里，脚边跪着那个快碎了的亡灵。
红色的披风上绣着黑色的龙纹，一头乌黑的长发顺着腰臀垂在地上。颜艺不由得为之一振，
还是那么美，跟当年一样。
颜艺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抽，看到那个亡灵跪着，竟有点难受，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你又想做什么？”
死神愣了两秒，随即啧了一声，“这就是三千年来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颜艺有点后悔了。
三千年了，怎么开口就说这个？
死神咬牙切齿说：“小混账，我给你一次重新开口的机会。”
颜艺认命一般躬身：“师父。”
死神这才满意了，表情都享受不少。
“这个灵，明显不符合引渡条例，为什么要引他过来？”
引渡条例第一条，损伤面积超九成的灵必须当场沉入忘川。
引渡条例第一百二十一条，有飞升倾向的灵必须当场沉入忘川。
而眼前这个亡灵，损伤十层，飞升概率也是十层。
颜艺说：“哦，我刚才瞎了。”
死神：“……”
引渡条例里，这两条是颜艺最不能理解的。当了三千年引路人，还是不懂为什么。
死神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走到颜艺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亡灵损伤过十层，是凡力所达不到的。只有神明的战力，才可能让一个人的灵魂碎成这样。你觉得什么情况下，神明会对一个凡人出手？”
颜艺摇头：“我不知道。”
“神不会闲的找凡人打架的，除非他想遭雷劈。”死神说，“别小看天道的制衡能力。”
“那他为什么会伤成这样？”颜艺不解。
“有神明战力的，也不止神明啊。”
颜艺恍然大悟，是天雷。
可凡人怎么会引动天雷？！
死神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把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笨蛋，我不是给你讲过吗？”
是讲过，五千年前，她还不是引路人的时候。
她连五年前的都记不住，还记五千年前的东西？
“无非就是两种，要么魔化，要么飞升。”死神神色严肃地指着眼前亡灵说，“他是罕见的案例，两种都有。”
颜艺觉得他在唬自己。
魔化和飞升，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两个人身上？
这要么是她做梦了，要么是天下即将大乱。
颜艺知道自己这点罕见的同情心可能闯祸了，下意识想转移话题。谁知一抬头竟发现死神一直盯着自己，眼神莫名有些瘆人。
“看我看什么？”颜艺将自己没有什么温度的目光挪走，“钦玦，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眼神像变态？”
死神又拿扇子敲她：“叫师父，天底下还没人敢叫我名字！”
颜艺往后躲了一下，神情一如在忘川那般淡然，“哦。”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死神忽然问。
颜艺眼神一顿，里面映出一些复杂的情绪。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颜艺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那里有点忙。”
死神在后面喊她，“颜颜，你是引路人，下次别再心软了。”
颜艺不得不承认，死神一点都没变，无论是长相声音还是性格，都很五千年前一模一样，让她心神紊乱，也让她不自主加快脚步。
那是死神，是阴间的统治者和守护者，她不能染指。
一旦进了阴间，就是阴间的灵，短时间内解决不了，只能每天灌忘川水，等他自己慢慢腐蚀。
夜长梦多，这个烫手山芋还是放在死神这里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