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法医室里，郜君然正和周舒桐以及助理小徐讨论案情。

关宏宇急匆匆走了进来，不等大家开口，直接问郜君然：“高栋患有霍奇金淋巴瘤，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能不能查到他的病历？”

郜君然一挑眉毛，没说话。

周舒桐提醒道：“师姐那边询问到的情况，不是说高栋是在美国治的病……”

郜君然点点头：“对，退一万步讲，即使我们能找到他就诊的医院，基于医患保密原则，咱这电话就算真打到大洋彼岸去，人家也不会把具体情况透露给我们。”

关宏宇低声说：“那假设他回国之后也需要定期治疗呢？”

“不用假设，他肯定在接受治疗。这个高栋，在国内有固定的居住地点吗？”郜君然问。

关宏宇瞟了眼周舒桐。

周舒桐立刻答道：“有。他名下的房子一直对外出租，他并没有回过家。玉汤山的别墅我们也查过了，没有人。同时我们把高栋的身份信息送到治安支队，已经录入系统。如果他持身份证入住酒店的话，我们肯定会得到反馈。但是都没有。”

郜君然朝两人一摊手：“瞧，既没回家，也没住酒店，他在身份证登记的联网信息里根本就没露过头。这说明什么？”

关宏宇恍然大悟，朝周舒桐一招手，边往外走边说：“筛查全市所有三级甲等医院以及拥有这个级别治疗条件的私立医院……”

郜君然在后面喊道：“不用从三甲里找，他要真信得过国内的器材，还用得着大老远跑去美国治病？”

关宏宇伸手一指郜君然：“别老说半截儿话！”

郜君然满不在乎地说：“如果他需要做精密放疗，对器材的要求会比较高。我知道有一些私立医院进口了GE和MAQUET的设备，可以列个单子给你们。”

关宏宇又警告性地看了郜君然一眼，朝周舒桐点了下头：“按他拉下来的单子，我们优先排查！”

关宏宇辗转来到证物室，赵茜等人正在忙碌。他看到桌上摆放的一堆物证袋里，分装了不同的手机碎片，随口问：“这是在射击场路山坡东侧发现的？”

赵茜点头：“从SIM卡上初步核实，已经确认是张雅虹的手机。但由于内存卡和手机内置硬盘都损坏了，高哥他们正在尝试进行数据恢复。”

关宏宇看着在电脑前忙碌的小高等技侦人员，嘱咐赵茜：“让他们尽力。毕竟从高磊的通话记录上看，张雅虹遇害当晚七点多，他俩通过电话。对了，你去回访高磊的家属，有什么新发现吗？”

据赵茜描述，就在高磊被一二○误判死亡送来队里的那晚，他事先给爱人打过电话，说有事晚一点儿回来。高磊的爱人十点多就睡了，所以不清楚高磊几点回来的。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急急忙忙去上班，她也没发现丈夫有什么异常。

“这心也够大的。高磊摔得鼻青脸肿，他老婆愣没注意！”关宏宇说道。

赵茜说道：“我也奇怪这事儿，所以特意问过她。她说她起床的时候高磊还没起，等她做了早饭收拾好，高磊就一直在厕所，所以其实两人都没真正见过面。话里话外我听着，他俩也谈不上什么夫妻感情，就是个搭伙过日子。虽然睡一张床，清醒的时候见不着面也很正常。倒是中车检那边，信息工程部的一些员工提到看见过高磊脸上有伤，但人家是领导，他们也不好问什么。”

关宏宇听完，想了想，继续问道：“那高磊爱人知道自己小叔子要回国的事儿吗？”

赵茜回答：“听高磊提到过，而且据说这次高栋回国是为了和张雅虹登记结婚。”

关宏宇一边琢磨一边念叨：“登记结婚？这未婚妻都死了，准新郎又找不着，几个意思？”

赵茜试探着问：“关队，您的意思是说……”

关宏宇已经吃过几次亏，连忙说道：“不是不是，关于嫌疑对象方面，咱们还是要谨慎一点儿。我已经让小周去高栋可能接受治疗的医院进行搜索排查了。你重点盯好这头儿就行。”

他这边正说话呢，看到周巡在门口探头探脑。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交代好赵茜，出了门。

两人来到楼道的僻静处，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周巡突然说道：“朝阳支队的曲弦刚才来了，把我堵在办公室，训了个狗血淋头。”

“她是来移送张雅虹的档案的？”关宏宇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但不太理解，“一个案子，犯得着吗？”

周巡苦笑：“没那么简单。移交案卷是一回事，她这回训我，我只能听着。”

曲弦总被他们叫得很老，但其实也就三十多岁，面容清瘦，留着半长的短发，眼神时时刻刻都像是掺了冰碴子，能现场把人给冻上。她对周巡说那段话的时候，周巡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注意到了她略微凹陷的脸颊。他还发现这位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同事，已经有了白头发。“佳音是死在总队门口的。你——还有那个关宏峰，人你们保护不着，出了事儿我也不赖你们。但现在人没了，你们最好找着抵偿兑命的。找不出来趁早吭声，我去总队把案子要过来，也省得你们这群废物点心在这儿瞎耽误工夫！”

“你知道吗？曲弦和林佳音当初都是做卧底的，她应该比林佳音大半辈儿。她刚跟我说，别以为自己当了几天‘牧羊犬’接头人，就不把卧底当回事儿了。她说，林佳音当了卧底，就清楚自己是在冒什么样的风险。她还说，林佳音的死不赖我们，但如果我们不死磕出个结果来，她头一个不会放过我们。”周巡说，“她都快把我训成狗了，但我一句都不想辩驳，也不能辩驳……关……哎，我知道和你哥不一样，你跟林佳音之间谈不上有什么情谊，但她是为你们兄弟死的，你们哥儿俩对这个事儿得有个担待。”

关宏宇郑重地点点头。

他与林佳音确实没有过多接触，对峙过、讲过几句话、合作过，仅此而已。但很奇特，他至今仍能清晰地记得最危急的时候她的表情与眼神。那东西很难解释，他明白，本质上自己与林佳音是同一种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

周巡接着说：“再就是，之前我跟你说的，既然林佳音遇害了，就说明叶方舟背后还有势力，甚至你哥很可能是有苦衷的——不管是不是他栽赃陷害的你。我现在看你一个人连队里的案子都忙不过来，根本没精力追查下去。”

关宏宇皱眉道：“你以为是我想拖着不查吗？”

周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我劝你还是要跟你哥谈谈，而且越早越好。这么置气不是办法。继续下去的话，你迟早会应付不过来。”

关宏宇冷笑了一声：“当初是谁告诉我，我跟我哥感觉差不多来着？”

周巡朝他微微一眯眼：“甭跟我抬杠。你哥在的时候，他能给所有人托底，包括你。当大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没有辜负过谁。他的技术、经验和判断力，是远远超过大多数刑侦人员的。你之前能破案，是因为有他在后面撑着。”

关宏宇咬牙说道：“这个支队没有关宏峰在，一样破案，也不会因为这个关宏峰现在换成了我，就破不了案。”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周巡略微顿了顿，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关宏宇，在吴征全家被害的案子上，我确实愿意相信你是被冤枉的，我也确实怀疑过你哥。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相信这是追查真相的更好方式。在你看来可能无伤大雅，但对我而言是冒着丢官罢职甚至坐牢的风险。你能明白吗？”

关宏宇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巡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希望你明白，无论咱们做什么，都是为了能尽早查出真相。你别一副没有天敌无人能奈我何的样子。还真不拿老子当公安啊！”

中午，办公室里没有人，周舒桐想了想，抱着物证箱刚走出办公室，就迎面碰上了赵茜。

赵茜大约是回来拿东西的，打眼瞧见周舒桐手里这么大个证物箱，也挺疑惑。她本来就记忆力惊人，多看了两眼，立刻认出了这是什么，惊疑不定地看着周舒桐，低声问：“这个是吴征那个案子……舒桐，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舒桐知道这事没法隐瞒，示意赵茜和她一起走。两人一同登记归还了那个证物箱，出了长廊，她压低了声音说：“你记得那个……缺了一把手电的工具箱吗？我拿指纹刷又扫了一遍，上面真的连一个指纹都没有。”

赵茜不解：“你说过那个工具箱是磨砂面的硬塑料材质，理论上来说，这种材质本就不容易留下指纹。”

“可那里面不是磨砂面的，也一个指纹都没有，这可说不过去吧？”

赵茜愣了：“就算是这样，要说一定是凶手拿走了那把手电，总还觉得有些牵强。而且你想啊，就说是凶手拿的吧，拿走把手电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这手电还能暴露他的身份？”

周舒桐忽然不说话了。

两人一路说着，来到法医实验室。

郜君然又换了身美国超级英雄的紧身衣，正在做准备活动。小徐见两人进来，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周舒桐：“关队要的验尸报告。”

周舒桐顺手接过来，还在小声对赵茜说：“最让人费解的是，我去现场周围看过了，彩虹城四区从吴征家门口到小区外，一路灯火通明，视野良好，感觉完全用不到手电的样子。再加上案发那晚是大年夜，你想，哪个大年夜路面上会黑灯瞎火的……”

赵茜琢磨着：“这倒是，还真是挺蹊跷的。哎呀，我都快被你带沟里去了。这事儿本来就不该你管，而且你现在瞒着……”

站在不远处的郜君然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一边压着腿一边随口说道：“没准儿有人就是‘不见光就死’。”

周舒桐没料到他会突然插话，一脸诧异地扭头看着他，眨了眨眼。

“有这个病症的，”郜君然不以为然地随口解释道，“好像叫什么‘感光性癫痫的逆反应’，应该属于额叶癫痫的一种。上网一查就知道了。”

周舒桐低声重复了一遍：“感光性癫痫的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