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10°C
太阳直射点转移至南回归线,阳城入了冬,寒风簌簌,抖落路边梧桐树上寥落的几片树叶,华津动物医院门口的橙黄色易拉宝被吹翻在地上。
章龄正巧回来,顺手捞起易拉宝放回原来的位置上,八个易拉宝分成两列,在寒风中尽职地为新开业的分院招揽客户。
今天是华津动物医院阳城BHX区分院开业的第一天。忙碌了一整天,七八点钟的时候章龄才终于得空跟同事换班出去吃了个面。
同事毕妍之见章龄回来,像是看到了救星,毕妍之已经脱下了深蓝色的工装,正把一条格子围巾往脖子上围。
“龄龄,我男朋友高烧不退,我得回家看看他,今天晚上值班……”
章龄把羽绒服脱下挂进衣柜里,点点头:“你去吧,我跟你换。”
毕妍之感激地握着章龄的手:“章姐,我唯一的姐……”
“别贫了,赶紧去。”章龄摆摆手。
章龄和毕妍之是从总院一起过来的,更熟一些,也就经常跟章龄耍贫嘴,但分院的其他同事见了章龄都客客气气的。
不仅是因为章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更是因为她目前暂代院长,属于“管理层”。
华津动物医院属于国内一线的动物医疗机构,拥有最尖端的器械和最优质的员工配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员工都是国内双一流的兽医专业出身,章龄也不例外。
章龄毕业于阳城农业大学,阳城农大的兽医专业在国内排行首屈一指,与华津动物医院常有合作项目,因此也得以近水楼台被华津招了过来。
华津虽然是动物医院,但也跟正规医院一样24小时营业,医生和助理安排轮班。
今晚本应该是毕妍之和助理小吴搭档,小吴整理完病历后从办公区出来看到在大厅分诊台的章龄吓了一跳。
“章医生,今天不是……”
“她家里有事。”
章龄将分诊台上一根消毒棉棒丢入垃圾桶后拿起消毒喷雾给分诊台进行了消毒,一气呵成。
小吴看得心惊胆战,他也刚来没多久,摸不清楚这位临时院长的脾性,只知道院里规定分诊台要进行一检一消毒,宠物用品要及时清理,避免出现交叉感染的情况。
章龄什么都没说,小吴抿着嘴,心里直打鼓,直到章龄进了办公室,小吴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看来这位院长也没他们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嘛。
凌晨两点,章龄迷糊了一会之后醒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一颗一颗雪粒被风扬起,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微微地闪耀着,过不久后沙沙地落在地上,弹跳几下后找到栖身之地。
距离轮换时间还剩一个小时,章龄在窗前看了一会之后没了困意,索性跟困得打瞌睡的许可医生换了班。
冬夜十分寂静,只能听见医院大厅内电视机里播放的宣传片的声音。
章龄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倚着吧台低头看手机。界面停留在和男朋友沈润辛的对话框上。
“周末回来吗?”沈润辛问。
滨海分院开业第一天宠物体检5折,章龄白天接诊了一天,根本无暇顾及微信消息。
章龄右手拇指在会话框前停滞了一会,思考了一下周末回家的可行性,最后得出结论:
“分院刚开业,可能不行。”
对面没有回复,应该是已经睡了,章龄把手机塞回白大褂的口袋。
沈润辛研究生毕业,正在准备省考,他对自己比较有信心,毕竟在学习这条路上他算是比较有天分,所以考虑先把跟章龄的婚事定下,也算是成家立业。
章龄平时工作很忙,周末更是接诊的高峰期。沈润辛父母都是公职,只有周末有时间,他约了章龄好几次去见一见自己的父母,但章龄一直腾不出时间。
一次两次也罢了,但这已经是第四次。
凌晨两点二十五分,章龄听见医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夹杂着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章龄将散开的头发用抓夹固定在脑后,从茶水间出来回到诊室,听见分诊台小吴正跟一个男人交谈。
不多一会儿,诊室的门被推开了,章龄打开诊疗系统准备接诊。
章龄站起身来,一眼看到被人抱在怀中的一只黄白配色的小狗正在瑟瑟发抖,唇边沾着白色的沫子。
章龄皱了皱眉头,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它……”
“今天进食正常,没有误食过,凌晨两点零九分突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怀抱小狗的男人声线清冽,冷静地描述发病过程。
章龄抬头看了一眼声音的主人,男人穿一件黑色暗格纹的大衣,长了一张堪比路边公交站广告中电影明星的脸。
小狗仍旧在他怀里,没什么气力的样子。
章龄示意他将小狗放在诊台上,先做了简单的检查。
这时小狗睁开了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看到陌生的环境后眼神陡然变得紧张。
章龄摸摸它的头,“乖孩子,不怕。”
小狗呜咽一声,可怜兮兮地看向男人,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它的头顶。
基础检查没发现什么问题,章龄在系统里给小狗录入信息准备开单子做进一步的检查。
“名字?”
“我的还是它的?”
“……”章龄没什么波澜地看他一眼,“它的。”
小狗叫温蒂,女孩,八个月,今天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章龄给桌面消了一遍毒,将温蒂刚才用过的一次性诊疗器具丢进垃圾桶,她隔着透明的玻璃隔断看了一眼隔壁正在做检查的温蒂,心里排除了几个可能性。
半个多小时后检测结果出来了,正如章龄的猜测。
“是癫痫。”章龄看着报告单,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但是目前还不确定是原发性癫痫还是继发性癫痫,需要再观察。”
癫痫无法根治,只能长期服药。章龄心疼地捏了捏温蒂的耳朵,这个小可爱马上就要开始终生服药了。
章龄开了苯芭比荽和一点镇定类药物,叮嘱他一定不要让小狗处在高度兴奋的状态,一个月过来复查一次。
男人抱着温蒂,点头说知道。
小狗温蒂离开之后,下半夜很平静,没有再来看诊的毛孩子。
周末,又是刚开业搞活动,章龄忙得像个陀螺,手机弹出新的消息提醒,但她根本没时间去看。
晚上八点钟,章龄跟其他的医生交了班,终于可以下班回家。
章龄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读消息65条,很有压力地闭了闭眼,身体的极度疲劳让她选择回避。
四下起风,冬日里的风刀子般刺痛皮肤,章龄裹紧了羽绒服飞速钻上了车。
为了工作方便,章龄从瑞阳区搬到了BHX区,单位到家的距离大概十五分钟车程,不远不近。
但BHX区位于阳城东部,距离市政所在地瑞阳区一个小时车程。
沈润辛对此也表示不满——两人见面的时间大大缩水。
供暖后室内达到25度,章龄一进家门就累得倒在沙发上放空了十几分钟,体力和精神稍微恢复后,她从冰箱拿出一盒速食海鲜面丢进微波炉,等待加热的时候挑着重要的信息回复。
一整天都没有收到沈润辛的消息。
章龄觉得他应该是有些生气的,于是她主动向沈润辛汇报:“沈同学,我明后天休息,你可以见到你的女朋友咯~”
波浪号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章龄抽空拆了章慧芝寄过来的包裹,是自己爱吃的那家蜜饯,她拍了张照片发给章慧芝,表示自己已经收到。
几分钟后章慧芝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蜜饯虽然好吃,但是要适量,小心蛀牙。”
即便章龄已经25岁,章慧芝仍旧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嘱咐。
仔细想想,已经许久没有跟章慧芝通过话,章龄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接通后先是晃动了一阵,章慧芝给手机找了个支撑,然后笑着看了一眼镜头里的章龄。
“瘦了。”
章龄摇摇头,指了一下头顶的灯光,“因为有顶光,所以看着我的脸瘦一些,你还在批作业吗?”
章慧芝在作业本上写下一个“A+”,然后又抬起头摘下眼镜,“马上就批完了。”
章慧芝在江城中学担任语文老师,在章龄的记忆里章慧芝下班后总会带回来一摞厚厚的作业本,饭后就在收拾过的餐桌上批改作业。
二十几年过去,章慧芝不再年轻,鬓边的白发也越来越多。
章龄说:“妈,工作很累的话就别……”
章慧芝知道她的担心自己太辛苦,但自己是真的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喜欢教书育人,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
“这是我的事业,就像你现在有了自己想成就的事业一样。”
章龄收声,点点头,提醒她最近降温要多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还是没有收到沈润辛的回复。微波炉提示加热完毕,章龄取出海鲜面简单地解决了晚饭。
章龄冲完热水澡出来接到沈润辛的电话,问她明天要不要看电影。隔着电话,章龄无声地笑了笑,报了一个最近在映的电影。
章龄和沈润辛是校友,沈润辛大她三届,她进学校时沈润辛已经保研了。在一起五六年,虽然偶尔有争吵,多数时间还是沈润辛让着她。
章龄的几个朋友都很羡慕她有个长得帅、脾气好、又是阳城本地人的男朋友,她自己也知道沈润辛真的是个可以拿高分的男友。
她应该珍惜的。
周一出现极寒天气,路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路上的车都在龟速行驶。章龄开着她的高尔夫也被堵在高架上,半个小时过去,前进了几米的距离。
高架上不断有车在鸣笛催促,章龄靠在椅背上,把上车时关闭的自动启停打开,又打开了收音机。
“BHX区至瑞阳区方向的高架发生一起追尾车祸,目前高架拥堵,请广大市民朋友绕行……”交通广播里女主播用清润的嗓音播报着交通路况,章龄右手扶着方向盘,食指有规律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很难疏通了。
正这么想着,前面的车突然动了起来,向前滑行并且逐渐加速拉开一段距离。
前面的路通开了,章龄踩油门跟随车流前进。
车开到高架第三个出口时章龄看到了堵车的源头——一辆白色轿车追尾了一辆黑色SUV,交警已经到达现场定责。
章龄路过,看到从黑车上下来一人,穿单薄的衬衫西裤站在寒风里,生出一股遗世而独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