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有一剑

李飘猜到了先，便执黑先行，首子落于东南星位。崔瀺笑了笑，修长手指捻起一子落于相邻星位。随后二人各占两子星位，博弈于此开始。

崔瀺觉得这么下甚是无趣，随手一挥，杯中之水聚集为镜，悬于棋盘之上。镜中所映照的便是陈平安与李槐、董水井二人，将那生死不知的车夫，拖至马车内的景象。

崔瀺捻起一子放到下巴摩挲了片刻，落子后，笑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设这个局吗？”

李飘看着当前的局势，自己虽落于下风，但还算势均力敌，落子道：“难不成又是以君子自强不息为题，来磨平安？”

崔瀺笑着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确是穷苦出生的书生常挂在嘴边的。你说这帮人，吃糠咽菜时便道自强不息，等真成了华衣玉食的贵胄，哎，就又最瞧不起自己之前的穷酸模样。抛妻弃子的有，忘恩负义的更是大把，你说陈这平安会舍弃下这份家业，去经历那九死一生吗？”

李飘摇了摇头，道：“道理就在那儿，那些忘了初心的人厌恶这句话，不过是厌恶没坚守本心的自己，于道理何辜？况且他已舍弃了一半，不是吗？”

崔瀺笑着摇了摇头，道：“齐静春倒是把你教得像他，但一半足矣，更何论在他心里，你的也是他的。既已有家财万贯，又有挚友不能离弃，我不觉得他会冒着生死，送这帮不熟识的稚童走过千山万水。”

李飘看向崔瀺的脸，眉心一点红痣，端的是相貌俊美，风度翩翩，恰如读书人的完美幻相。这副皮囊下又隐着龙，便是应了那句潜龙在渊。崔瀺察觉他盯着自己，目光锐利地盯棋局。李飘笑了下，垂目答道：“你把我看得太重，把平安看得太轻，这种无趣的考题，不像你这种人出的，太落下成。我估摸着你说了一半的假话。”

崔瀺冷哼一声，决定在棋盘上灭杀他。

那方水镜中的景象随着陈平安三人映出杨家铺子时，轰然暴溅，直溅了李飘一脸水。溅向崔瀺的水珠被他施法滞于他身前，而后他随手一挥，飞回了茶杯。

李飘抹了把脸，名为崔瀺的少年哈哈大笑，说道：“我还以为这水珠会溅死你，没想到啊，那位杨老先生也有这么柔情似水之时。”

李飘呼出一口气，落下一子，崔瀺见他面无表情，笑容也冷了下来。但李飘到底是与人对弈少了，棋盘外小胜，棋盘内将要势不可挡的大败了。

崔瀺一子落下，屠了李飘的大龙，淡淡道：“我以前也是常与自己下棋，但只与自己下棋，就容易陷入囹圄。只与自己分胜负，那是极不知天高地厚的。”

李飘埋了一条线，目前棋盘内还可勉力支撑，崔瀺早就洞悉了那条线，接着道：“你的棋势现在如那齐静春一般，就等着无可避免的魂飞魄散了。”

李飘只回了一句：“你话可真多。”

李飘输了，小输。没溃败，不是因为下得好，只是到后面崔瀺已无心于棋盘之上。因为陈平安胜了，大胜。

最后，两人都似乎听到了什么，崔瀺听得模模糊糊，李飘却听得真真切切。在听到那句话时，他抱着头痛苦地栽倒向了地面。

那话语一字一字地刺入了李飘的灵魂：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倒海……直念到最后一句开天时，李飘灵魂深处的愤怒在不断回响后，终于轰然爆发。

而后一股极恐怖的威压以屋舍为圆散开。愤怒的灵压如天倾般誓要毁灭周遭所有灵魂，吴鸢与崔明皇当即心神失守昏死过去。崔瀺勉力撑住，半跪于地，手捏子午诀稳固心神，面容狰狞地看向李飘，心道此人究竟是何来头。

崔瀺看李飘已无法稳固神魂，如此便可以心眼视之。一眼观之，惊骇地发现他的三魂七魄根本就不完整。那是灵魂被劈碎后，以神通将剩下部分强行扭合在一起，好似无法言说的，可怖的灵魂堆砌物。

二郎巷，袁家，周遭数百米内，灵压天倾，所有小镇百姓仅一瞬便昏死过去。在灵魂将被灵压挤碎，魂飞魄散，再无来生时，一股春风拂过，为他们挡了下来。

崔瀺看着齐静春的残魂立于李飘身边，冷冷看了眼自己，便转瞬消失。崔瀺呲牙咧嘴地指了指李飘，刚要说什么，阮邛一脚踹飞屋门，满脸杀意地看向崔瀺，道：“这便过了吧。”

崔瀺无奈笑道：“下了下棋，还不成么？”

阮邛看着神魂似是受损的崔瀺，以及倒在地上的吴鸢、崔明皇，嗤笑一声，道：“三个废物。”说罢，便将李飘抗于肩上，飞遁而去。

待阮邛走后，崔瀺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齐静春，还藏这种没良心的后手？我说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地故作遮掩，你也不怕那帮秃头撵过来，把你的山崖书院拆了？行，你神通广大，你厉害，咱们山水有相逢。”

大骊京城内，一位也叫崔瀺的老人，深深叹息一声，窗外掠入的光影让老人脸上的沟壑更加纵横，他自言自语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他闭上眼冥想片刻，嘴角突然流出鲜血，擦干后，叹了口气，念道：“李飘。”

李飘醒来时，面前是一个长相可爱，穿着红袄的女童，正是李宝瓶。她看李飘醒了，便大叫着：“陈平安，陈平安，山大王醒了。”

李飘捂住了头，那股灵魂撕裂的痛楚好似刻入了脑中，陈平安跑过来，看他一副痛苦的样子，一脸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李飘抬头看向陈平安道：“没什……”话没说完，便看到陈平安三处窍穴中分别藏着三抹极亮的剑气，刺得他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崔瀺走进了路边的一座小庙，庙内墙上，被人用炭笔写下了许多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名字，崔瀺看向那些字，如看至宝。陈平安、刘羡阳、顾粲三人的名字在相对最高处。崔瀺找了又找，终是放弃了，叹气般说道：“这也没有啊。”

在崔瀺要挥手抹去墙上名字时，阮邛狞笑而至，道：“第几次了？胆子太肥了吧？”

在与杨老头合力赶走崔瀺后，阮邛望向了那面墙，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找过去，依旧没找到李飘的名字。

杨老头的声音幽幽响起：“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