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学历歧视
“堂伯父谬赞,晚辈仅是听闻您被弹劾后比较担心,这才四处打听寻找解决之法。”
魏林楚赶忙拱手谦逊,顺带把动机牵扯到“亲情”上面。
当然,这种客套话肯定是无法让魏忠贤深受感动,但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执行力就足矣。
有能力跟执行力的人,才配投入资源去扶植!
“难得你有这份心了。”
魏忠贤满意的点了点头,魏家这小子不仅有智商,情商也让人很舒服。
“不过你有一句话提醒到咱家了,那就是杨涟从哪里得来宫中盗宝的内监名单,同时在有两个李进忠的情况下,为何就一口咬定是我呢?”
听到魏忠贤这句话,魏林楚脸上神情细微变动了一下,难怪他能从一个街头混混,一步步抓住机会成为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这份在政治斗争中的敏锐直觉,确实称得上是一种天赋。
站在历史的上帝视角,才能知道魏忠贤后面会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九千岁,可这种视角杨涟是没有的。
现在的魏忠贤,无非就是一个小角色通过各种手段,找到了客氏这么一个对食姘头,再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皇帝宠信,爬到了十二监中层“干部”的位置。
就这么一号人,值得东林党目前的领头人杨涟,专门上疏去弹劾针对吗?
答案显然不可能,杨涟没这个功夫跟兴趣,他目前对手从来不是什么宦官,而是政敌齐楚浙三党,魏忠贤更像是顺手参了一本躺枪。
那么背后必然有人在弹劾这件事情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并且仅针对魏忠贤一人!
“这个晚辈就不知了。”
魏林楚最近《中庸》读的多,很清楚什么叫做锋芒毕露,过犹不及。
哪怕史书上推测这可能跟目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有关,魏林楚也不能直接说出来,一方面是没有直接证据,另外一方面自己一个区区例监生,从哪知道如此多的宫中情报?
弹劾案是六科公开上疏,还能有理由掩饰过去,王安可没有丝毫征兆跟迹象,这要能说出个所以然,那就是神仙附体了。
“咱家就是随口说说,这些东西你确实不知。”
魏忠贤笑着摆了摆手,转而说道:“对了,咱家帮你寻了董氏布行那门亲事可满意?”
“回堂伯父,晚辈很满意。”
事情都已经定下了,魏林楚就算不满意肯定也不敢说啊。
“那就好。”
“盗宝案要是能成功平息,成亲后董氏布行就由贤侄来掌管,抽成按照咱自家魏氏珠宝的定额来。”
按照魏氏珠宝的定额?
目前魏氏珠宝与宝和三店的供货,魏忠贤是抽三成利润,看起来是抽的挺狠,事实上售卖价相比较之前翻了个倍,魏林楚家珠宝行赚的更多。
董氏布行按照魏林楚之前的猜测,大概率会成为魏忠贤的私产,自己跟董元兮以后仅仅就是打工的,利润至少有八成或以上交到对方手中。
要是魏忠贤再狠点的话,直接派太监过来管店,那就真只剩下挂个名了。
结果现在他表态仅抽三成,那这“雪中送炭”的回报价值万金,魏林楚还真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大方。
其实魏林楚不知道的是,魏忠贤想要拿下董氏布行,并不是他本人有多么见钱眼开,趁着浙党领袖方从哲倒台赶紧敛财,事实上他更多是筹钱消灾。
魏忠贤准备给钱的对象,正是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很多人都知道明朝十二监地位最高的就是司礼监,而司礼监的老大为掌印太监,一般外朝官员会尊称为“内相”。
但在万历末年这个时间点,内官实际掌权人并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而是秉笔太监王安。
至于王安为何不去当这个掌印太监,原因史书里面没写,自然就无从知晓,猜测大概率是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反正实权掌控在自己手中,所谓的掌印太监不过是个傀儡。
另外魏忠贤的宦官生涯,也没有担任过司礼监掌印,最高就是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很难说这种类似行为没有受到王安的影响。
魏忠贤如今在“仕途”上刚刚起步,底蕴跟实力接近于无,皇帝的宠信更多是看在客氏的乳母情份。他想要叫停东林党杨涟对自己的攻击弹劾,就必须请一个内官大佬出面讲和。
这个大佬,自然就是与东林党交情匪浅的王安。
不过两人非亲非故,王安凭什么出面去做这种讲和,万一谈崩惹祸上身岂不是自找麻烦。
想要请动王安,就得靠金钱开道,魏忠贤新官上任手上的钱财不够。于是乎就冒着得罪方从哲的风险,把目标打在了家底深厚的董氏布行身上。
董氏布行,就是魏忠贤送给王安的敲门礼!
但现在不需要了,原因不仅仅是盗宝案的麻烦得以解决,而是魏林楚的话语提醒到了魏忠贤,那就是这个幕后把枪口对准自己的黑手,极有可能就是司礼监秉笔王安。
遵循着谁收益最大,谁嫌疑就最大的原则,魏忠贤在内监中异军突起,天启帝即位第一时间就把他提拔为御马监提督,朝廷内外还各种传言他即将要进入司礼监。
王安身为现任内官老大,能眼睁睁看着小弟做大,最终威胁到自己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内监同样是官场,宦官也是官,有着品阶在身。
魏忠贤曾怀疑过王安,只是在没有下定决心之前,他不敢冒着与对方撕破脸皮的风险,更多是想要通过绥靖的方式破财免灾。
现在经过魏林楚的提醒,魏忠贤意识到给王安送钱等同于“资敌”,双方既然在利益上有着无可避免的冲突,还不如早早做好动手的准备。
至于董氏布行这桩产业,就做个顺水人情给魏林楚,他看好这个小子未来能给自己更大的帮助。
“晚辈谢过堂伯父。”
魏林楚站起身来道谢,脸上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贤侄,我们乃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咱家还有些事情要与你爹商议,贤侄就暂且去厢房休息会。”
虽然魏忠贤已经算中高层内官,但出宫时间跟方式依然有限制,他必须抓紧时间与魏山说下商业上的事情,然后在天黑宫门关闭之前回去。
“是,堂伯父。”
魏林楚很自觉的退出堂屋,该做的已经做了,如果历史走向不出意外的话,随着魏忠贤摆脱盗宝案的嫌疑,他将在年末被任命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走到这一职位的魏忠贤,才是他真正掌控朝野的起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魏忠贤与魏山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堂屋,此时魏忠贤满脸带笑的说道:“堂弟,你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以后能享福了。”
语气中略微能听出一丝羡慕,毕竟身为阉人,魏忠贤相当于断后了。
“族兄说笑,林楚就是庸人之姿,否则也不至于当个例监生。”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贤侄看着天资聪慧,怎会是个例监生?”
“他之前在学业上不甚上进,最近才稍显勤奋了些。”
魏山实话实说,魏林楚之前属于基本不读书那种,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何转性了,散学后几乎都老老实实回家读书。
“例监生考取功名怕是有些困难……”
魏忠贤嘀咕了一句,仿佛想到了什么,转而他朝向东边魏林楚的厢房喊道:“贤侄过来下,咱家有些话要与你说。”
听到魏忠贤的呼喊,魏林楚赶忙从屋内走了出来,拱手道:“堂伯父有何提点,晚辈洗耳恭听。”
“贤侄,你在国子监就读有几年了吧?”
“已满三年。”
“那对于金榜题名可有把握?”
“并无把握。”
魏林楚同样非常坦诚,能不能考中举人现在都心中没底,更别说去考进士。
“要不这样,咱家想办法求万岁爷给你荫个官。”
荫官最初是凭借祖上的功勋,福泽后代获得官职,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功勋什么已经变得不重要,给不给谁荫官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就好比魏忠贤,他在晋升御马监提督的时候,兄长魏钊就同时荫官为锦衣卫千户。
历史上他的亲晚辈魏良卿,更是一路靠着荫官位列公卿,被封为宁国公,加太师。
所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并不是说说而已,抱住魏忠贤大腿是真能平步青云。
当然,最后脑袋也得升天……
既然魏林楚走科举授官这条路无望,魏忠贤如今正缺心腹人手,刚好可以给他搞个荫官,到时候自己人办事也放心。
正常情况下,魏林楚这种商贾出身的例监生,能平白得到个官身,怕是犹如“范进中举”那般高兴的昏阙过去。
可面对魏忠贤的提议,魏林楚却很平淡的拱手道:“堂伯父好意晚辈感激不尽,但晚辈还是想靠自己去考取功名。”
魏林楚这个拒绝回答,着实是出乎魏忠贤意料,他第一反应是对方心高气傲,还做着金殿传胪大魁天下的美梦。
当即好心劝说道:“贤侄,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能高中举人者百不存一,能最终等到吏部授官者,更是千中选一,没必要去挤科举那座独木桥。”
“晚辈明白,可十年寒窗苦读,明年又是大比之年,晚辈还是想去试试。”
听到这话,魏忠贤不由摇了摇头,年轻人很多时候就是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
荫官这种事情勉强不得,自己愿意提携一把,已经算仁至义尽,魏林楚他自己没把握住机会,那就怪不得谁了。
于是乎魏忠贤就拱手向魏山道了个别,然后率领着几名手下扬长而去。
目送着魏忠贤身影远去,魏山这时候才转头不解问道:“楚儿,刚才族兄想替你向万岁爷讨个荫官,你为何不要?”
儿子什么学识水平,自己这个当爹的心中有数,明年顺天府乡试,基本上可以提前预判名落孙山。与其一年年蹉跎岁月,还不如提前踏入官场,靠着族兄提携说不定会有一番机遇。
“爹,孩儿的志向不止于荫官。”
“那你志向是什么?”
“登阁拜相!”
说这句话的时候,魏林楚眼神直视着魏山,他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终于袒露出自己的雄心壮志,亦或者更为直白点说,展现出了赤裸裸的野心。
明朝末年“学历歧视”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境地,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
这一桩桩规矩,除非是天大的机缘巧合,否则就是铁律!
荫官初衷是对功臣子孙后代的福利,可随着蒙荫制度被皇帝给玩坏,各种荫官开始泛滥之后,含金量就随之而来极速降低。
到了明朝末期朝堂上的荫官,大多是挂个名拿俸禄的吉祥物,真正的家国大事根本就不敢交到他们手中。
往往为官一生,只能靠着硬熬年限资历,做到三四品的位置已然到达极限。别说是什么登阁拜相,部院高官决策者都轮不到荫官担任,整个官场都在潜意识排斥。
就好比历史上的魏良卿,一路荫官到定国公那又如何,实则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班底的空架子。魏忠贤一倒,整个魏氏家族几十号高官,硬是找不出个顶事的能让皇帝忌惮一下。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是相对公平的,你选择了荫官这条捷径,那么就必然要在其他方面失去什么,仕途的上限“天花板”将会被锁死。
登阁拜相?
听到魏林楚这句话,魏山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他怎么都想象不到这句话会从自己儿子嘴中说出来。
惊愕许久,魏山才缓过来开口道:“楚儿,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为父感觉你变化有些大。”
魏山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那就是魏林楚遭受到巨大的情感冲击,才会出现这种判若两人的情况。
可问题是自己并非什么严父,对儿子的要求不高,魏林楚十几年来生活一直没有什么压力。真要遇到什么大事,还能与自己商量一同解决,没必要压在心里情绪大变。
莫非是为情所困?
就在魏山胡思乱想之际,魏林楚却只留下一句话。
“爹,人总是会变得。”
说完,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