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赫洛的奇幻游学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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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极地冰原之夜(上)

“阿嚏!”

赫洛打了个喷嚏。细密的小水珠在空气里很快凝结,顺着风在他的脸上糊了一层毛茸茸的薄冰,在空中投射下来的彩光里一闪一闪。

即便不用观察星辰辨别方位,从那漫天的绮丽光景他也能推断出,在与邪祟的搏斗中,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带到了极为接近壤层界北极的地方。

而且,他们很可能在那片错乱的空间里浪费了许多时间。

在打碎了邪祟的幻象后,他连忙脱下了大半的防寒服给一身单衣的伊璐琪保暖,自己却被冻出了风寒。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小姑娘被厚实的毛皮裹了起来,正在艾斯库尔的背上呼呼大睡。一时间,赫洛心头不由得泛起一点小情绪,恨不得现在也来个人把自己暖暖和和地包好背起来,一路返回帝国境内的那些大城市去,然后找一家高级旅馆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老师,要我拖着你走吗?”艾斯库尔似乎察觉了他投来的眼神中的羡慕,直截了当地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请拖着我回去。赫洛在心里又嘀咕了一声,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两位不速之客,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在离开了邪祟的空间时,他还在发愁要怎么才能带着伊璐琪在这样的冰原上存活下来。幸运的是,在此之前被邪祟逐出了那片诡异空间的艾斯库尔很快找到了他们。

不幸的是,小巨龙身后多了两个跟班——暖河部落的老萨满,和他那个年轻的孙子。

“灵母庇佑,希甘妲的姐妹想必会为你的勇敢之举而欢欣。”

那个在部落时还要孙子搀扶的老萨满,在见到他时却健步如飞地走上前,兽骨长杖上装饰的木铃果也随着老人生风的脚步发出激烈的琅琅声,活像个取得了好成绩后面见导师的学生。

“老头子和老头子的孙子,暖河部落的瓦菈岑,艾芮克,也想要跟从伟大之灵的指引,与你们一同去直面空无一物的姐妹。”

随后老人就向他解释了,他们是如何向灵母们求占了被称为“伟大之灵”的艾斯库尔的去向,又是如何收拾好行李一路找寻过来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坚信的所谓“命运的转机”。

谁要去直面邪祟了?我才没兴趣自投罗网呢。赫洛本想这么说,但彼时他望着老人那双充满殷切盼望的眼睛,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了。

“爷爷,暖河部落的瓦菈卢,芮卢说……”那个年轻的小萨满也一手扶肩,深深地朝他鞠躬,然后把老萨满的话以通用语复述了一遍。

“暖河部落的瓦菈岑。”说完,他又指了指自己,补充了一句。

“这两个人类是我在路上遇到的,”艾斯库尔朝着赫洛摊了摊手,然后表达了自己心里的困惑:“他明明说的是通用语,但我完全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你不会查那本《双界语言文化起源考》吗?”赫洛一边打着颤一边埋怨,“比起这个,巨龙会感觉到冷吗?不冷的话能不能把你的那套防寒服给这孩子穿上?”

“我不怕冷。至于看书,一直没有时间啊。”艾斯库尔一边顺从地脱掉了防寒服,一边在两位不速之客的协助下给还在昏迷的伊璐琪换好,小萨满还贴心地从自己硕大的行囊里取出了一块毛皮毡子给女孩儿裹上。

“好吧,好吧。”赫洛一边哈着气用雪粒搓暖自己的双手,一边重新穿好自己的防寒服,把手提箱重新塞好,系紧扣带,给艾斯库尔解释起来:

“虽然斯奇恩底亚在过去的人类发展史中,在壤层界推行了我们现在常用的通用语,但实际上,语言这种东西就是会自行地域化的。更不要说早在通用语推行前,北地雪裔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化。

“简单来说,由于他们信奉‘万物有灵’,因此一个雪裔是绝对不可以向他人主动说出自己的真名的。他们认为名字里也寄宿着自己的灵,若是主动告诉他人,就会引起灵的混乱,乃至被周围的恶灵所侵害。但如果是第三者称呼他们的名字倒是可以。因此,他们两个人才会这样分别向听者告知对方的名字。”

赫洛换好了衣服,在地上跳了跳,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不料这一行为却牵动了被小丽莎攥住时压伤的肌肉,疼得龇牙咧嘴。所幸小萨满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从行囊里又翻出一只暖呼呼的水袋给他,这才让他平静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他们是不会自称‘我’呀‘我的’的,因为他们认为这样的称呼很粗鲁。即使是自称,他们也习惯用第三人称,例如‘老头子’,‘暖河部落的瓦菈岑’之类的……”赫洛见另一边伊璐琪的脸庞也重新泛起了血色,而两位萨满也做好了前行的准备,这才迈开脚步跟上,一边给艾斯库尔继续解释:

“所以,他们的对话就变成这样子啦。老人家叫芮卢,他的话的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们想跟着你一起去解决邪祟的麻烦;而这位年轻人叫艾芮克,他是在翻译他爷爷的话。至于‘瓦菈岑’,就是‘受瓦菈玛庇佑的年轻人’的意思,就是说他还是个学生——就像你一样。”

艾斯库尔听完他的话,好奇地跟那个叫艾芮克的小萨满打了声招呼。

“希甘妲的姐妹们也要因您的智慧而欣喜。”艾芮克赞叹了一句,又朝他俩分别行了一次礼。

这就是不情不愿的学者赫洛·埃尔维森为何没有遵循他的本意离开,反而还在这片冰原里越走越深的事情经过。

唉。赫洛捏了捏怀里已经冷下来的水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可不想再给自己敷一层冰面膜。

“对了。”艾斯库尔对两位萨满一路上毕恭毕敬,完全不主动开口的态度有些不满,于是又闲不住地朝赫洛搭话。“老师是怎么干掉那个怪东西的?”

赫洛清了清嗓子,很想说点什么诸如“一枪秒了”之类的话,但是为了不引起巨龙的误会,在后面给自己平添麻烦,他还是决定认真地解释一番:

“我猜想邪祟是通过与我们的混沌意识取得共鸣,然后把我们拉到了实际存在,但我们平时接触不到、感觉不到、甚至完全不知晓的空间里,然后想办法打碎了它。非要举个例子的话,这种现象和过去曾经在秘法七塔的通讯里记载的一篇趣闻很像。

“那篇趣闻是这样的:曾经,学术之城不是定期会派遣学者到壤层界游学交流吗?有一次被派遣过去的学者,遇到了一个男人向他求助。男人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夫,住在泰雷斯帝国的乡下,孤身一人勤恳种地,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但从某一天起,当他一觉醒来,都会发现自己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哇。”艾斯库尔惊叹。“好厉害。他会飞吗?他也是巨龙吗?”

“不是。那个男人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超凡力量的人类。”赫洛说着话,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了一些。“甚至有一次,他一觉醒来,出现在了泰雷斯的七羽同盟中的‘知更鸟’——罗宾斯家族的花园里。

“男人之所以向学者求助,就是因为他被罗宾斯家族抓了起来,很快要被处死。”

“后来呢,后来呢?”艾斯库尔很兴奋。小巨龙猜想学术之城的学者谅必会像所有的传说故事里的贤者那样,轻松地解决这不可思议的事件。

“那位学者认为男人是病理性的梦游,并用了很多理术的方法验证。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复现男人的经历。说来也巧,自从这男人被罗宾斯家抓了起来受了折磨,他就没睡过一次好觉,神奇的梦游现象就消失了。就像鸟儿被关进了笼子里,就忘却了如何振翅飞翔。”

赫洛说完,跺了跺脚,把黏在靴子和皮毛外的雪震回地面,然后一阵坏笑,给满脸期待的小巨龙讲述了故事的结局:

“所以,最后学者公布了结果:男人是个癔症患者,至于出现在罗宾斯家的原因,有可能是其他与‘知更鸟’不对付的家族捣乱的结果。当然,他回到斯奇恩底亚之后,在呈递秘法七塔的报告上说的是:他认为这是泰雷斯的‘七羽同盟’对斯奇恩底亚的一次双簧试探。

“理所当然地,可怜的梦游者最后也被下令处死了。”

然后赫洛显著地看见小巨龙的眉头皱起来了。这位纯粹的好学生看起来相当不满意。

“这不公平。”艾斯库尔只是嘟囔了一句。

“是,确实不公平。”赫洛接着说道,“不过这个故事背后可能的原理,倒是挺接近‘邪祟’的那些手段的。

“简单来说,由于梦本身就是人类混沌意识——或者叫潜意识的体现,因此他或许是因为在梦中遇到了某些偶然入侵的玩意儿,然后从平时他绝对不知道其存在的空间抄近路梦游过去了。

“假设我们的空间是一张纸,我们都是纸上生活的人。现在有一个球要通过这张纸,我们会看到什么呢?从一个点开始不断扩大,无限扩大,然后又逐渐缩小回一个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见到无数多个面。通过这些面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还在原地做梦,但实际上可能已经到了千里之外——这就是梦游者的故事,与邪祟的神奇力量的一种可能性。”

高谈阔论之余,他才看见艾斯库尔似乎压根就不关心这些理论。巨龙只是耷拉着脑袋,把背上的小姑娘背得更牢靠了一些,默默地往前走。那种欺负小孩儿的负罪感又弄得赫洛有些尴尬,学者摸了摸下巴,把一撮冰碴从胡茬上抹掉,连忙快步赶上。

他还看见走在他们后边的艾芮克也聆听得入神,涂了油彩的脸上看不清神色,但他猜想艾芮克断然也不太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

唉,年轻人。年轻人们就是这样。无论他们境遇如何,无论他们有万千思绪,但灵魂深处总是保留着一份向往美好的热忱。

“嗯——咳咳,不过呢,梦游者的故事还没完。”

赫洛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地提高了音量。

“虽然他被下令处死,但后来秘法七塔的通讯里提到,那个可怜人在上绞架的前一天,就从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的地牢里消失了。”

赫洛满意地看见两个年轻人都耸起了耳朵,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梦游的农夫。大家都说,是梦的妖精把他救走啦。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性的——毕竟妖精这种超凡种族真的存在,这些神威生命最喜欢的生存环境就是流言蜚语、奇闻轶事被广泛传唱的地方。相信的人们多了,混沌意识就会凝聚出神威,甚至从中诞生出妖精来……

“他们或许真的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利用那些神威施展他们特有的‘恶作剧’的戏法,把那个无辜的农夫重新带进了风与花,雨和梦所在的地方……

“所以,说不定现在梦游的老实人,正在幔层界的什么地方和看中了他的妖精过着没羞没躁的日子呢。”

天上曼舞的彩光仿佛也认同了这个更加浪漫的结局,变得愈发明亮。变幻莫测的绿与紫在雪地上欢快地流淌,照亮了冰原上五位旅者的面庞。

“我喜欢这个结局。”艾斯库尔满意地做出评价。赫洛偷偷瞟了一眼后面的艾芮克,小萨满此时也出神地遐想着,脸上带着罕有的微笑。

“那么天上的这些光呢?”小巨龙乘兴问道,他一路走来,两位萨满却对这光讳莫如深,早就让他好奇得心痒难耐了。“它们也是妖精的法术吗?”

“这是极光。”赫洛倒是也随着年轻人们高涨的情绪,不知不觉间享受起这种好为人师的感觉了——毕竟在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大家对这样的话题总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从理术上来说,这是……嗯,一种电磁的现象。别问我具体是怎么样的,那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

“不过在超凡学里,这是源能自然衰变的现象之一。这证明有很多次生源能和紊乱的能量聚集在壤层界的南北极,每当它们进一步衰变,释放的能量就会以光的形式呈现。这是壤层界实际也存在着源能的铁证之一。

“至于艾芮克他们不告诉你,大概是因为在北地雪裔的信仰中,天上是邪祟的居所,而地下才是安眠的温床。天上空无一物,又冷又可怕,空无一物的姐妹们在天上狂舞,企图吸引地上的生灵求问她们的名讳。因此在极光之下,他们认为绝不可以提及邪祟的名号。”

最后这段话赫洛是偷偷贴着艾斯库尔的耳朵说的。他可不希望触犯了两位萨满的禁忌。毕竟接下来的旅途,连他也不知道是要去哪儿。

“对了,你知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寻找邪祟吗?”赫洛想起这茬,连忙顺道询问艾斯库尔。

“去那个什么什么宝藏啊。”巨龙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他。

去他妈的宝藏。赫洛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斯匹兹女士和其他人恐怕都遇害了,我们签的合同人死就算到期了,去那儿干嘛!?”他又惊又怒地问道。

对不起,斯匹兹女士。赫洛说完这话,心底里小小地愧疚了一下:您是位好雇主,愿我们的灵魂——如果真有灵魂的话——在伟主埃洛希姆的座下相见。

“那个人类不是还活着吗?”这次轮到艾斯库尔疑惑了。

赫洛瞪大了眼睛。

他顺着艾斯库尔的手指,视线越过了不知为何走得比他们都要快的老萨满芮卢,投向冰与雪,黑与白的彼方。

摇曳的极光在这一刻由紫变绿,霎那的交替间,赫洛看见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单薄的影子,恍若一柄随时会熄灭的火炬般,正遥遥地走在这片人类未曾踏足的极地上。

她有一头美丽微卷的红色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