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家有女名南栖
仆从穿堂过,后堂中烧炭的烧炭,卸菜的卸菜各做各的活。周厨娘子正在刮鱼鳞。素娘走过去问:“周家的,这后厨还有多少活计要忙活?”
周家的擦了擦手站起来,答道:“大抵劳碌的差不多了。鱼翅已用老母鸡汤细细煨着,燕窝也已加以雪莲红枣细细炖好了,待前堂那边发话,便能上桌了。”
素娘边听边往里走去:“今日主家不留客,按往常的份例上了就是了。”
周家的大惊。只因今日是她们主家三姑娘与陈家公子过聘书的日子,论理她们家是得出这顿小宴的。看着素娘这脸色,周家的小心翼翼上前打听:“莫不是咱家姑娘又被退亲了吧?”
素娘板着脸点点头:“吩咐底下人做事都小心些,若是在这骨子 眼上出了差池,没人护得住你们。”
周家的连连点头道了句好的。
又被退亲的姑娘是古家幺女,行三,人称三姑娘。姓古名南栖,这日古家的阴云都是因她而聚的。而她自己却是全然不在意,只伏在书案上睡得昏天黑地。
金丝雀在笼中蹦来跳去,梁上鹦鹉说着没戏了,没戏了,没戏了。
素娘在外间与小丫鬟说着话。
古南栖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的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
侍女听着响动,打外头进来告说一句,姑娘,该洗漱赴正厅用饭了。
她就着侍女端过来的水,净了面,又对镜将歪了的流苏扶正这才往外走去。绿蜡跟在她身后,她边走边道:“通文馆新出的绘本不错,人物画的精细,明儿你带人去挑些新的回来给我。”
绿蜡在她身后道一句,好的姑娘。
古南栖一脚踏进正厅就想缩脚退回去了。因着高坐正堂的古氏正板着一张脸活似凶神恶煞的厉鬼邪神。古父端着一碗热茶,小心翼翼的赔着小心。
古南栖小心翼翼的一脚踏进去,古氏看着自己这三姑娘,眼泪又在眼眶子里打转了,委屈道:“三丫头患上那样的病,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本就心疼恼火了,怎料那些个外人不知咱们做父母的肉疼,竟句句都往我们的心口上扎,也不怕遭了报应。”
古父细细劝慰道,是的是的,他们会遭报应的。
古氏又斥起了古父的不是,只说若不是你吃多了酒,办了这桩浑事,今日陈家也没理由这般辱了我家栖儿。
古南栖听着这些话,想着自家娘亲的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只转着茶杯问:“阿娘,食饭否?”
古氏这才顾及到自家闺女的存在。急急忙忙的喊着底下人开始布菜,饭桌上,古南栖全然不问今日白天的退婚之事。古氏只当她是伤心,便也不敢提了。
毕竟没哪个姑娘家被人拒了三四回亲会不伤心的。
待得三人饭毕,上了茶,涑过口后。古氏头疼,回屋歇息去了。
古南栖陪着自家老爹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彼时正是九月深秋时节,园中木樨花层层叠叠的开着,白里透黄的木樨花落了一地。
古父拍了拍她的手,细声道:“陈家小儿配不上你,你勿要伤心。”
“爹爹这句话该说给娘亲听,说给女儿听有什么用?”古南栖一脸轻松道。
古父闻言,低声一笑道:“啊哈,也是哈。你娘亲倒是不及你豁达。”
二人闲话时,小厮来报说听风楼已收拾妥当了。古父只说,待明日禀了夫人后,便让夫人挑几个伶俐的人过去伺候便是了。小厮答应一声,便走了。
话毕,古南栖陪着古父入了那听风楼。听风楼坐落于古家东南一隅,院中种有青竹,梅花树。此处为一人留,那人十年未到古家来,这处院落便为他沉寂了十年,如今人将来,院子已洒扫干净,只待远客归来住。
古南栖立在屏风前,看屏中画。画中有好几个人,她认不全,画旁有题字——围酒听琴图。她望着古画里的一个女人,那女人醉眼迷离的卧在她丈夫的膝头上,及腰长发铺落下来。
她伸指轻抚画中人,呢喃一句——姐姐。
古父执箭站在庭下投壶,铛一声,箭入壶中:“昨日之事不可留,昨日之情不可伤啊。”
翌日,底下人将诸事禀与古氏听。古氏着人遣几个伶俐的丫鬟小厮到听风楼候着。后又问古南栖到何处去了,素娘道:“绿蜡一早来报了,说二姑娘跟着周家大儿到底下的庄子里去了。”
古氏拿她没办法,只以指叩着太阳穴说,那便由她去吧。
羊肠古道外,茶棚摊子下聚着许多人。古南栖一身利落男装坐在最角落处,一边喝茶吃瓜子一边听茶客讲八卦。讲得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众人将沙子淘净后便开始讲一桩如金子般吸引人的八卦了。
一茶客说,古家新近请了个了不得的先生到庄塾来教人读书。
一人听着又道:“古家哪个人不是了不得的先生。”
古家乃当世名门望族,端朝开朝至今已为端朝培养出十二任名相,百位名传千古的才子,是以站在这片国土上抓个人随便问,只要说起泸州古家,哪个不是一脸倾慕的。
说到这件事,茶客们又笑了:“古家是出了许多个了不得的人物,可如今也出了个怪胎啊。”
“说说看,百年书香大族,怎么就出了个怪胎了啊?”
“这古家三姑娘啊,就是一个怪胎,都被人退了四回亲了……”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古南栖仰头饮尽一盏茶。听周围人说,她为何会被退亲啊?一人道,古家三姑娘啊,有病……而且是药石无效的怪病。
接下来的事她听腻了,没有再听。只掏出几块铜板来搁在桌上便走了。
周家大郎赶着板车过来,板车上堆了许多干稻草。她将一顶破斗笠戴在自己头上,翻身上了板车,走了。
周家大郎道:“公子无需将这些事放在心上,那些个人都是闲的生疮的人,他们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古南栖叼着一根稻草,将斗笠拉低些,扣住额头,方枕着手躺在稻草上:“好好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