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摩拳擦掌
眼看高台上的袍泽们只是拼着一膀子力气,便能获得一瓮美酒,大部分士卒顿时眼红心热,开口嚷嚷着。
“乃公力气不比那蒙十五弱,俺也要上台试试!”西边有个腰围二尺的胖子高声叫道,说话间脸上的肥肉还随之晃动,滑稽非常。
“豕,你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是谁训练时扛着长戈没跑几百步就喘呀!”身旁瘦高个举起细长的胳膊锤了锤胖子,揶揄道。
见有人领头,站在前排的其他士卒也坐不住,生怕上台比试的机会被其他人抢去,失去品尝美酒的好机会。
“俺也是,俺也是!”
“我的爵位是不更,你个公士就别来瞎掺和了!”
“切,不更有什么了不起,乃公还是大夫呢!闪开闪开!”
扶苏和蒙恬看着争先恐后自荐报名的自家士卒,相视一笑。
有些害群之马爱搅混水、带坏行伍风气,但总的来讲,老秦人争相立功的精气神还没有消散,军心依旧可用。
“肃静!”扶苏不紧不慢地返回长案前跪坐下,神色威严地传递命令。
掌旗兵随之挥舞手中旗帜,慢慢平息校场上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扶苏扫视全场,缓缓开口说道:“拔河比武展示虽未能分出胜负,但众将士已然知晓规则,不再命人示范。
至于蹴鞠、摔跤,各部曲将官自行向孤的侍卫讨教,一应规则技巧,孤均传授于他。七日之后,第一届秦军比武大会,决赛开始!诸位各凭本事!”
说罢,便与蒙恬一同离开。
将士们见没有机会上台拿到参与奖,一时悻悻无比,唉声叹气。
大家陆续离开校场之时。
东门虎怀里抱着个陶缸,眼睛都眯成了条缝,不时低头深深地闻一口浓郁酒香,享受至极。
有个黄脸汉子摸到东门虎身边,只见他椭圆脑袋上顶着几根稀稀拉拉的头发,走路一晃一晃,双眼狭长细小,一张大嘴巴包着满嘴龅牙。
怎一个丑字了得!
“虎兄,小弟想请教请教,这拔河可有什么诀窍?我看兄长在场上如定海神针一般稳若泰山,真是令小弟佩服不已咧!”黄脸汉子谄媚地夸赞起来,唾沫横飞,黑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东门虎抱着的酒缸,不时偷偷吞咽口水。
东门虎发现身旁忽然冒出个丑人来,下意识抱紧酒缸:“你是何人,俺不认识你!某不是要抢俺的美酒?”
黄脸大汉暗自苦笑,且不说秦律严禁私斗,就你这块头,谁打得过你啊?一拳打出来,十个我都不够嘞!
“诶,虎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参军,咱俩分到同一个营帐,那时我还给虎兄尝了尝老娘亲手做的饼,你可是一口气吃了仨呢!”
“噢,原来是老乡哩!多年前的事俺着实记不太清。”东门虎扬起蒲扇般手掌挠了挠脑袋,不太记得吃饼的事,又怕是自己忘记了,只得拍拍黄脸大汉的肩膀。
“俺想跟着虎兄学学拔河。上吏说了,在曲部内优胜也能有奖赏嘞!”黄脸大汉一面表明来意,一面暗自叫苦。东门虎这莽汉的力气着实大得惊人,拍了两下,肩膀便一阵生疼。
“好说好说,随俺来,边喝酒边教你!”
黄脸大汉脸上露出丑陋的微笑,连忙拱手答谢。
嘿嘿,虽然我没那一膀子力气,还不是能搞到酒喝!
可怜这憨厚的东门虎,刚拼尽全力搏得的美酒,平白无故便要分润些给他人。
其他获得美酒赏赐的短兵,也有许多人前去攀附,没有多少男人能抵抗醇香的诱惑。
蒙恬跟在扶苏身后,手扶腰间长剑,一同进入营帐。
“所谓比武大会,公子所谋并非如此罢?”蒙恬忍不住开口道。
扶苏转过身来,点头肯定道:“那是自然,孤花费如此心力,可不只是让将士们玩玩而已。”
“可还有其他筹谋?”
扶苏并未正面回答,将外袍随手递给一旁的婢女,问了一个问题:“蒙将军。这三十万大军,精兵几何?普通士卒几何?不堪一战者又几何?”
蒙恬沉吟许久,所谓三十万大军,不过是唬人罢了,区区上郡之地很难供养规模如此庞大的脱产士兵,即便从他处运粮,受限于交通条件,也得不偿失。
“百战未死的精兵大致有三四万,普通士卒七八万,剩下的只能壮壮声势,硬仗一触即溃。”蒙恬很艰难地开口回答道。
统管三十万大军,听上去风光无限,只有蒙恬才能知晓治理之难,这不是三十头猪,每日喂些吃食便能放任不管。
这是三十万活生生的人!背后更是三十万个家庭!
大秦便是由成千上万习俗各异的家庭构成。
小家庭摇摇欲坠,大秦能稳当吗?
他们想法各异、欲望各异,凝聚起来,为了官老爷们的目标浴血奋战,即便是名将蒙恬也很难做到。
只是律法之剑高悬于头顶,他们害怕被变为城旦、害怕脸上刻上耻辱的墨痕、害怕白白死去罢了。
一旦机会来临,战场起义也毫不意外。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战!
这些士卒大都是年迈父母疼爱的长子、新婚妻子思念的丈夫、垂髫小儿盼望的父亲。
可能对于某一场战场而言,他们的作用微乎其微。
可对于个人而言,他们便是赡养父母让其颐养天年的孝子,是为妻儿遮风挡雨的男人。
这便是扶苏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俗话说,兵贵精,不贵多。不是任何人都如韩信一般天赋异禀,统起兵来多多益善。
“公子是想裁军?”蒙恬回过神来,再次确认道。
“是,也不是!”扶苏并没有正面回答,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蒙将军,黔首黎庶最渴望什么?”
“也许是父母康健、爱人相伴、儿女孝顺罢?”自幼成长于将门的蒙恬也不确定,他与百姓打交道的次数少之又少,也许弟弟蒙毅能有一番更为高深的见解。
可始皇帝一统天下后是何等光景?
阿房宫,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骊山陵墓,征召刑徒工匠动辄数十万?
哪朝哪代的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
哪朝哪代的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
哪朝哪代的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
哪朝哪代的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