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毛孩儿公主

随着将军正室出嫁的女官，是将军后宫里面一个古怪的群落。

其实，在日本的幕府政治成熟时代，将军的正室本身就是个古怪的存在

将军娶什么样儿的正室夫人，主要看门第，自己是没什么发言权的......这也许在古今中外的政治世界里也还算正常，但是如果知道还有个古怪的潜规则，那就让你不得不称奇了--将军不能让夫人怀孕！

这可就太新鲜了，因为要在我们中国，恨不得皇后赶紧比其他后妃都早早生一个呢，那叫嫡长子，可以省去多少今后手足相残，大臣站队的麻烦呢。再说，当时又没有避孕套，又没有绝育手术，中学生擦枪走火都能闹出第三条人命来，这种事情上将军怎么能保证不出事呢？！

原来，这背后是一个政治问题。

日本当时的政治格局十分古怪，一方面有名义上半神半人的天皇，另一方面还有真正掌握实权的将军，可称之为双头政治。初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似汉献帝和曹操，但用中国古代的权臣来解释将军又有点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怎么不对劲儿呢？

以德川幕府为例，将军的办公地点在江户，也就是东京，而天皇呢，住在京都，身边百官俱全，也拥有一个朝廷。

哪个曹操敢把汉献帝放这么远，不怕他跑了吗？

确实不怕他跑。这是因为日本的将军掌权是名正言顺的，不像曹操还要遮遮掩掩。双方有着权力分配的默契--将军的责任是统治，天皇的责任是礼仪。甚至双方的财政收入都是分开而且固定的--这地方比较搞笑，将军岁入四百万石，而天皇呢？只有五万石。双方收入差一百倍却被认为很合理，你天皇不是神的子孙吗？要人间的钱干吗用呢？

于是，天皇经常混到侍从吃饭要加几成糠的水平。

这样，天皇要送出个啥衣带诏之类的玩意儿，估计不但不会有人响应，反而会被人认为脑子有问题。起兵造反？那哪儿是天皇这样体面人干的事儿呢？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春秋战国时候的霸主和周王的关系，只不过将军的权力比霸主要大得多（可是又达不到中国皇帝的水平）。

将军可以逼天皇退位，理论上他很强大。但从另一方面，又有逃不掉的自卑。

原因是天皇的朝廷不是日本的政治中心，却是其文化的中心，连化妆品都是先在京都附近的近畿地区流行开，然后才传到江户来。而德川家族更是和日本传统的贵族不搭界。在这个注重血统的国度，德川幕府从第三代将军家光开始，都是从京都的贵族，包括天皇家迎娶正室的，借以抬高自己的身份。然而，又怕她们母以子贵，造成天皇身边贵族家女子或后代控制幕府的局面，所以干脆剥夺了她们的生育权。甚至，将军的妻妾中如果有贵族的女子，也是不许生育的。

也真有一不留神不得不流产的。估摸着，大多数将军只好和夫人学习并探讨柏拉图的著作来增进感情了。

于是，嫁过来的公主郡主们，大约没几个能有好气的，带来的女官自然也不免跋扈。

比如，十四代将军家茂的夫人是从皇室下嫁的和宫公主，由于保留着内亲王的尊号，出嫁后仍然保持着宫廷的行事风范，连发型和化妆方面都不按照幕府的武家风格。她身边的一群女官自然也有样学样，自成一体。为此，其婆婆天璋院因为屡次督促她适应幕府的家风而使两人关系一度紧张。

那么，和宫公主到底怎样与众不同呢？

据说，第一个不同是她不肯剃眉。

幕府的姬妾们会把眉毛剃掉，刮掉脸上的汗毛，然后画成“殿上眉”的式样。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种眉毛不仅女性画，当时有资格在幕府议政的男人们也要把眉毛剃掉，然后在额头上用墨画两个圆点代替眉毛，这就是所谓“殿上眉”名称的来历。

和宫不肯剃眉，也不肯刮掉脸上的汗毛。

第二个不同是她不肯盘头

幕府的女性们习惯是盘头，而且有各种讲究。当时高级女官都会盘成“椎茸头”--椎茸，就是咱们常吃的香菇，您想想这发型会是怎样的吧。虽然平时只有那些有资格谒见将军和夫人的高级女官才能梳这样的头，但似乎没这种资格的低级女官和女官们的侍女也会在归省的时候梳椎茸头发式在江户的街上招摇过市。这大概是她们最显荣耀的日子了。这种时候，女官们大有对高官显贵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

可是和宫和她身边的女官们还是按照宫廷的习惯披着头发。

第三个不同是她不肯染黑齿。

日本古代女性成为少妇后要把眉毛剃掉，还要用铁浆把牙齿染黑，这样的面孔，现在看来感觉上大约会有点儿怪怪的。顺便说一下，铁浆是什么玩意儿呢？日本古代以黑齿为美，“铁浆”是一种用于此目的化妆物。其做法是用茶，酒，醋，糖混合后，加入烧过的铁屑，经过数日发酵之后，再加热沸腾而成，据说有恶臭，不留神还会引发感染，真不知道日本人干嘛拿这个玩意儿折磨自己。一个恶意的推测是日本人古代牙齿就排列不整齐，索性都染黑了视而不见。唐代有猛将黑齿常之，据说属于黑齿氏，来自朝鲜半岛，由此看来，日本黑齿的习惯可能还是从大陆传去。

和宫也不肯染黑齿，据说，这个性极强的丫头压根就没想在江户呆长。

没想到，这样一来，却在婚礼上被家茂一见钟情了！

铃木由纪子在《大奥之奥》中这样描述两人的初次见面--

他们两人结婚的时候，都只有十七岁，出现在家茂面前的这位新娘，眉毛没有剃掉，脸上胎毛未退。这和他平时见到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眉毛剃掉重画的大奥女官们的形象大相径庭，这显然给了家茂极大地冲击。

这就跟吃多了大鱼大肉，忽然来了个胡萝卜，可就成了好东西。

和宫，就是那胡萝卜。

一见钟情虽好，但从那儿以后，大奥里边就有些流言蜚语传播，说：“和宫公主是个小毛孩儿。”听说了这话的和宫自然不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