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灵庙
郁郁葱葱的山林，看似平静，深处却藏着数不清的波澜。世道乱了，即使是曾经香火旺盛的鹿鸣山，每天也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纷争。那是盘踞在山上的精怪们在为地盘和灵气而发生碰撞。
而在靠近一处峰顶坪的山林内，今日的动静似乎格外的大。
两道身影正快速地移动着。棕黄的的影子气势逼人，身上燃着橙色的光焰，赫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而飞快地在它前面逃跑的，是一位身着黑衣背着包袱的少年。
老虎凶恶，但这位少年也有几分本事在身，他身上贴着数张急行符，手中攥着一张轻身符，用极其灵活的身法向前逃跑。
少年左冲右突，在林子里轻巧地跳跃躲避着老虎的攻击，却始终没有甩掉山林霸王。周围的林木渐稀，预示即将到达坪地。
但老虎速度不减，少年也不能停下来。他心里不由得苦笑，不用回头观察他便猜到，即使到了坪地，那老虎仍会紧追不舍。
这个少年正是洛瑾昱。
他自父母死后，便天下云游。彼时的洛瑾昱虽然是个小少年，但随父母游历已久，且更是从精通道术的母亲手里学了不少法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他便一边游历，一边提升自己、增强实力。
一路上，他亲眼看见无数普通家庭的苦苦支撑、流离失散，也见过不少道士误入歧途，将本就艰难的世道混搅得更加艰难，更见过妖怪侵扰、杀戮百姓。
偶然遇见的野老给他讲述起镇国神灵在凡间的传说，唤起了他关于母亲的记忆：他的母亲曾给他讲，镇国神灵住在鹿鸣山，受百姓的香火，用法力让凡间保持秩序，让修士不能欺侮普通人，普通人亦不会卷入修士的纷争。
洛瑾昱不是普通人，对普通人来说是传说的镇国神灵，对他这样的修士来说，是存在的。
那为何世道如此，镇国神灵还无所作为？
于是他继续自己的游行，将方向改至鹿鸣山方位。
鹿鸣山虽叫“鹿鸣山”，但实际上并不只是一座山，它的范围包括了一整片山峦。这一片山峦层层叠叠、有高有低，天下太平时曾是本朝灵山，据说山中有灵庙，得皇室的香火供奉。
但现在天下大乱，鹿鸣山早已是荒山野岭。
也算是洛瑾昱好运，他在入山林之前先入了一座被小妖怪侵扰的村落。
洛瑾昱帮那里的普通人解决了妖怪，从老村长处得知这座村镇曾经是离鹿鸣山神庙最近的乡镇。
老村长恳切地劝他不要上鹿鸣山，因为现在的鹿鸣山外围已是山精野怪的地盘，深处只会更加凶险。
洛瑾昱不打算放弃，但承蒙村长的提醒，他在村里停留了几天，画了不少符文带在身上。
老村长得知他去意已决，又好心为他指明山神庙所在的山的方向。
入山的前两天，洛瑾昱并未惊动山林里的飞鸟走兽。但随着深入，能发现他的踪迹的山精野怪逐渐增多，其中的一些开始来找他的麻烦。
洛瑾昱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但若镇国神灵存在于此，就必然会庇佑一方。他既然是前来问询，便不想在对方的泽佑之地伤害对方的眷族。
不方便打架，他就只能走为上计了。
好在这些在山上划地盘的精怪们大多不会毫无理由地闯入他人地盘，洛瑾昱就靠着从一片领地跑路到另一片领地、对方放弃追逐的方法一路到了灵气最浓郁之处，也正是老镇长为他指明的山神庙所在的主山。
结果就在这里遇见了真·拦路虎。
最麻烦的是，这只老虎大概是被他横穿领地的跑路方式激怒，始终紧咬着他不放。他保持不出手的态度，被一路追到了接近峰顶坪的位置，身上提前画好的急行符、轻身符被消耗掉不少。
尽管洛瑾昱无意破坏森林里的树木，但老虎终究不如洛瑾昱灵活，在他左躲右闪时，那条狂怒横扫的尾巴不时抽或蹭到旁边的树上，将树抽得裂开、更严重的轰然倒塌。
已经到森林边缘了吧，这里很可能早就超出它的领地了吧！他心里暗暗发苦，神灵的眷属怎么会如此凶恶？
如果出了森林，这老虎还是紧追不舍，他很难再利用障碍物把它甩开，恐怕就只有一战了。
洛瑾昱被追着跑了一路，但并不意味着他打不了这头老虎。
这只老虎尚未完全生出神志，而洛瑾昱游历已久，虽年龄尚小，也已是有真本领的修士，解决一只未开化的妖兽还是不成问题的。
若不是洛瑾昱无心战斗只是走为上计，而鹿鸣山上灵气精纯且量大、老虎长期在此受了不小的好处，是绝不会出现这种他被追着跑的情况的。
眼见着光线渐强，前方树木逐渐稀少，峰顶坪近在眼前了——
那老虎如他所想一般，仍是追着他冲出了林木区。
面前是一片荒颓的平地，依稀能看清过去土地的形状，似乎在很久以前还有人耕作。再往前看，已经可以看见隐隐约约的房屋的轮廓了，但房屋具体的样子却是模糊不清的，似远非远。
洛瑾昱又用了一张灵符，身法瞬间又快了几分。他极快地回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掏出一把匕首向老虎攻去！
既然这老虎紧追不舍，哪怕他再是内心不愿挑起事端，也只能发难了。
那老虎刹车不及，强行扭转身体，但身上仍是被削出一条血痕。
洛瑾昱一击得手，紧接着使出的就是行云流水的一套连招。而老虎此刻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地摆开架势，一人一虎就开始混战。
他一边挥舞匕首催动灵力攻击，一边又掏出几张攻击性的灵符干扰。那老虎也不示弱，颇有山中霸王之威，咆哮着扑上来。
周围一片灵气波动，气浪翻涌，搅起的空气波纹如狂驹般向远方席卷而去！
风犀利地随灵力波刮过，萧萧簌簌的声音不绝于耳，是风声、虎啸声、掠过的草叶声和两方轻盈地跳起又重重落地的声音。
远处山传来轰鸣声，气浪远去扰动了群山。
如今的鹿鸣山多“喧闹”，但这一波，仍然算的上声势浩大。
正在两方酣战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称来也有些玄异，一阵悠扬的寺庙钟鸣之声响起，洛瑾瑜感觉身体仿佛被凝滞一般，动作慢了不少。他咬咬牙，做好了受伤的准备，而后发现老虎也和自己一样，速度慢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术法，这番竟是凭钟声打断了他们的缠斗？
洛瑾瑜心下虽疑惑，面对老虎却丝毫不放松，他紧盯对方的动作，却惊讶地发现，这虎似是有些怨愤不甘。正在他疑惑的时候，老虎一甩尾巴，转身跑回旁侧的林木之中。
他仍是不解，看着老虎钻入的树林，草叶还在微微摇晃，沙沙作响。他心里走江湖练就的直觉却差不多告诉他，这老虎不会回来了。
洛瑾昱回头望向刚刚的钟鸣来处，刚刚好像还模糊不清的房屋此时却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了。
这时才发现，之前模模糊糊的哪里是寻常的百姓房屋，分明是一座庙宇。
这庙宇的红墙是灰扑扑的，年岁已久，甚至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也能看到些脱落的墙皮面。
瓦是暗沉的颜色，几乎看不清，他试着走近些，看到屋顶附瓦的位置上盖着厚厚一层植被，因而看不清颜色。
墙边瓦上，植被都已经枯死了。
真是一派乱世倾颓之感。
洛瑾昱的心沉了下去，若这就是他要找的镇国神灵的贡庙，那这镇国神灵似乎也早不在此处了。
但钟声又是怎么回事？
道法千奇百怪，自然也有隐藏显现的本事在。庙宇之前还模模糊糊，现在却可以看到轮廓，所隔距离也并不远。
显然是有人敲了钟，而钟声又别有洞天，扫了眼前的迷障。
洛瑾昱一步不停，走到寺庙大门处。第一眼就看见了门上的牌匾“鹿灵寺”，牌匾题字笔走游龙，豪迈非常，但也挡不住岁月侵蚀，和门一样都是陈旧非常。
虽说是“门”，但也不算对，寻常寺庙的恢弘大门并未如预想般出现，而是空有一个门框，彩漆几乎全掉了，仅存的框架也是布满裂痕，裂痕上再填满灰尘。
踏入寺院内，也是一样的残败。无论是旁侧宿客的厢房还是面前的寺庙堂室，通通都是久无人迹的样子，连庭院里的祈福的庙树也蒙着一层暗沉。
洛瑾昱轻轻一踏，便是细碎的灰烬飞起，浅浅留下一串尘脚印。
毫无疑问，这地方早就没有什么镇国的神灵了。
他轻叹一口气，虽然早在老镇长告诉他此山已是山精野怪的天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但真实看到还是感到怅惘。
越是游历，越是因人事之变而感怀。荒山可以建上新庙，打过仗的焦土可以立起亭台楼阁，但煊赫的王公贵族也会失势，和平的村镇也会有妖搅弄风雨。
“不过越是这样，反而每分每秒看到的景象，都是独一无二的宝贵财富啊！”他的声音轻快地扬起，果断的上前推开并未锁着的正殿门，“来都来了，便让我也看看这神灵的殿堂吧，或许也能对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有些了解呢。”
门的质量似乎还不错，看起来这么旧的门，他毫不费力地推开了，没有生锈也没有腐朽。
门内的光景也是茫茫的沉寂之色，唯一好些的大抵是土层轻薄一点。
门一开一合，便是阵纷纷扬扬的尘屑。洛瑾昱不由自主地开始捂着口鼻咳嗽起来，再抬头便看到了钟。
钟并不起眼，大抵是他想着钟，所以才先看到钟。但事实上，那东西实在平平无奇，和其他他去过的庙里的晨昏定省钟没什么区别，甚至更显老旧。
它的花纹已经被岁月风尘磨的几近没有，或许曾经也被许多次敲响过吧，但现在它的周围是一层薄薄的尘，明显许久未有人踏足。
一些灰土散落在吊起钟的立架旁边，不出意外是刚刚响起钟声时所摇下的。
洛瑾昱抿了下唇，环视一圈，确定这个厅堂不过是个前殿。他走到另一扇门前，这后面应该就是后殿了，也是一般供桌和神像所在的地方。
这扇门并不比前一扇门好开多少，但洛瑾昱还是很快地推开了。帷幔、供桌、蒲团……忽略物件上面的尘土，仿佛只是一次闭庙后还未再开，都是整整齐齐地摆着。但让洛瑾昱一眼入目的都不是这些。
他又抿了抿唇。
供桌前的神台四四方方平平旷旷，上面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