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要穿过冬夜了
李昂看着自己的左腿。
在某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瞬间,他的脚踝严重扭伤了,现在肿得吓人。
虽说最好静养,可切开皮肤放出积液…活动起来没什么问题。
他放下裤腿,扭开门锁。
柳长生住在一处老旧小区,据说以前是工厂分配的住宅楼,
不过年头久远,阳台开裂的水泥缝隙已经能长出不少杂草了。
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门吱嘎着挪动,李昂端详着屋里的摆设。
暗红色地板,屏幕发灰的电视,带有污渍的布沙发,蒙着防尘布的冰箱。
这里曾经破旧却温馨,如今只剩下破旧了。
他走向一旁的置物架,上面放着落满灰尘的全家福,再边上是同样落满灰尘的死亡证明。
车祸导致父母去世…从那之后,关于家人的记忆,不管“生”还是“死”,都很少再被少女提及了。
李昂看了看卧室,房门紧锁。
“说是要睡觉,”七芒星把泡面桶捏扁,“我去外面踩点,你歇一会儿。”
李昂点头。
说是护送任务,实际上是要保证柳长生完整,安全地到达花都。
脑子一热就往前冲是行不通的。
规划路线,选择载具,准备武器,制定计划…这都需要时间。
至于临时藏身处…先不提所谓的“最危险就最安全”,
赤通县是仙家的地盘,那是一群擅长寻物的异类,与其躲躲藏藏,不如选个柳长生熟悉的地方,还能让她放松心神。
“呼…”李昂在沙发上坐下。
做完这单,从统辖局拿到治疗手段,保证痛感缺失的自己不把自己弄死。
嗯…
姑且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李昂眯起眼睛,靠住沙发。
替统辖局干脏活,这种事让他回忆起了年轻时的日子,
那时也是替帮派干脏活,不过是和葵一起。
“李昂…”
记忆中,少女围着暗红色的围巾,裹紧厚重的黑色大衣,拉着他的手在寒风中逃跑。
越过结冰的湖面前,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昂的眼睛。
“抓住我的手,”葵说,“我们要穿过冬夜了。”
李昂猛地睁开眼睛。
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路开车到赤通县,又在公路上狂奔,让他有些疲惫。
李昂坐直身体,愣愣地望着梦中少女消失的方向,那是柳长生的房间。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李昂立刻起身,快步走过去,飞起一脚踹开房门。
砰!
少女挂在吊扇下轻轻摇晃,面孔成了青紫色。
上吊的尸体…
“你欠我一个沙袋。”葵的耳语突然响起,李昂感觉太阳穴刺痛。
他缓了几秒,上前把柳长生取了下来。
——
客厅里,少女一点点喝着热水,李昂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为什么一直在寻死?”李昂缓缓开口,“能跟我说说吗?”
“我没有寻死,”柳长生摇头,“刚才那是在睡觉。”
“睡觉?”
“反正不会死,活动一下脊椎,对身体好。”柳长生冷冰冰地回答,随即盯着李昂,等待他的反应。
李昂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个笑话,
少女的幽默感异于常人。
“哈哈…”李昂干笑两声,刚好他很擅长这一点,因为就算是特别有趣的笑话他也笑不出来。
柳长生似乎很满意,她脸上的戒备少了些。
“因为很无聊。”她说。
“晚自习跳楼也是?”
“嗯。”柳长生说,“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我去阳台望风,看到写着‘禁止跳楼,违者停学’,突然觉得这地方没救了。
结果跳完之后大家都担心我还能不能参加高考,这也太…没意思了,你不觉得吗?”
她静静看着李昂,“这座被山包围的城市里到处都是无趣的人,他们不读诗歌,没有爱好,像是蛆虫一样,只知道吃和睡。”
“倒也不至于这么说…”李昂叹了口气。
他其实能理解柳长生的心情。
少年时期觉得孤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是很常见的情况。
这类人通常头脑更灵活,更敏感。
如果得不到理解和支持,就会像是蒙住眼耳口鼻,在没过膝盖的淤泥中挣扎前行,叫不出也看不见。
“你见过我这样的人,”柳长生突然说,用的是肯定句,“而且相处了很久。”
“对,”李昂点点头,“她叫葵,和你性格很像…可惜那时的事我记不清了。”
“相处很久为什么会记不清?”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吧。”李昂挠头。
“你是说我长大之后…”柳长生指了指自己,“也会变成那种无趣的,蛆虫一样的人,成为社会的一份子。”
“大概。”
“所以,”少女说,“这就是我自杀的理由。我不想长大,变成那样的家伙。”
李昂惊奇地望着她。
柳长生交谈时的逻辑很清晰,她并不内向,反而很健谈。
看起来冷冰冰的…是因为把其他人都当成蛆虫,懒得交流。
还好自己不在其中。
“统辖局…是什么样的地方?”柳长生再次发问,她已经知道了李昂的目的,对此没拒绝,却也没表示过赞同。
“我刚跟他们接触没多久,不过…”李昂摸摸下巴,“里面估计有很多聪明人。”
“是吗?”柳长生眼中闪过期待的光。
“如果没有统辖局介入,你打算做什么?”李昂突然问。
“我会去水族馆工作。”少女给出的答案过于具体,像是经过深思熟虑。
“水族馆?你是想说自己跟最孤独的鲸鱼…有共鸣之类的?”
“这故事太老套了,”柳长生瞥了李昂一眼,“就算约会时讲给女生听都会被嘲笑的。
我只是很喜欢大海。”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海边呢?”
“真正的大海实在太宽阔,太孤独了。”柳长生缩缩脖子,“我有点怕。”
李昂思索着柳长生的回应。
想远离平庸的人群,内心深处又渴望同类。
很能被理解的一种心理状态,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沉默几秒后,李昂开口询问,直入正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