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所描述的美国公司管理体系逐渐式微。两类新型机构——指数基金和私募股权基金——正日渐颠覆上市公司模式。指数基金是备受个人及机构投资者青睐的常见投资工具，通过模拟整个股市表现为投资者提供市场回报，同时仅收取极低的管理费。私募股权基金主要吸引机构投资者，这种基金通过购买目标公司的控股权，让它们从公开市场中退出[17]，然后经过数年的改善和增值，再将所投资的公司重新售出。在过去的一个世代，这是增长最快的公司所有权类型。

本章重点探讨指数基金。事实证明，这种投资工具是美国普通民众参与资本市场的有效手段。自20世纪70年代初以来，指数基金规模持续扩大，尤其在21世纪初期取得了显著增长。它收购了大量的股票，对大型上市公司管理层构成了潜在威胁。指数基金已经汇集了巨额资本，掌握了大多数公司所有权，其投票权量级足以深刻影响，甚至左右上市公司管理的走向。企业管理主义正逐渐让位于指数基金管理主义。以往，我们的经济被大量上市公司管理层掌控，并由分散的治理机构进行监督和制约。如今，我们面对着一个由十几个指数基金经理主导、权力相对集中的经济格局。这些基金经理手中的企业权力已经足以左右大多数上市公司的命运。这是第一个少数者问题。

为了表明指数基金的影响力，我们不妨先了解一下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与2020年新成立的气候影响投资对冲基金“引擎一号”（Engine No.1）在2021年的代理权争夺战。这俨然是一场“大卫与歌利亚之战”[18]。埃克森美孚资产逾3000亿美元，而与旧金山最老消防站同名的引擎一号则刚刚由对冲基金业内的资深人士克里斯·詹姆斯（Chris James）创立，初始仅有2.5亿美元的自有资金作为种子基金。尽管只持有0.02%的股份，但引擎一号仍宣布寻求替换埃克森美孚董事会的四名成员。这一计划并不被看好，因为近年来外部股东试图替换现有董事会成员的成功率不到一半，特别是在股东持股比例较少而目标上市公司较大的情况下，成功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然而，引擎一号在2021年5月26日的股东大会上成功赢得了三个席位，这几乎让埃克森美孚董事会全员咋舌。值得关注的是，引擎一号在竞选过程中并未过分强调传统的激进主题，比如批评埃克森美孚业绩不佳，或提出一些可以释放股东价值的金融重组方案——尽管业绩不佳确实是引擎一号传递的信息之一。而是将焦点瞄准气候变化给公司带来的财务风险。他们指出，面对气候变化所带来的财务风险，埃克森美孚的环保步伐迈得不够快。这些风险包括实际风险和转型风险，后者显然对于石油和天然气公司而言更为重要。具体而言，公共政策可能会快速推动能源基本面转向可持续来源，导致埃克森美孚面临被淘汰的风险。引擎一号提名的董事候选人分别具备石油行业和可持续发展领域的相关经验，包括来自谷歌的石油营销高管、某家石油提炼和营销公司的可持续发展高管，以及某家风力发电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而在这场备受争议的投票会议之前，埃克森美孚已经承诺增加一位具备可持续投资经验的董事，以试图减弱引擎一号在气候变化和可持续性议题上的影响力。

这个事件的吸睛之处在于，两家知名的指数基金巨头将自己作为埃克森美孚机构股东[19]的选票投给了引擎一号，极大地促成了它的成功。拉里·芬克（Larry Fink）作为全球最大的指数基金公司贝莱德（管理资产达10万亿美元）的首席执行官，曾多次公开表示，公司希望自己投资的企业能够更多地考虑经营活动的长期风险，特别是气候变化的风险。贝莱德投出的这一票表明，芬克的期望并不是停留在口头上，而是体现在行动中。此外，先锋（管理资产达8万亿美元）也投出了出人意料的一票。相较于贝莱德和道富（同样是全球指数基金公司“三巨头”之一，管理资产达4万亿美元），先锋在公开支持任何形式的激进主义时通常都更加审慎。但是这一次，它也将选票投给了引擎一号的提名董事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