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封棺
过年宫宴，周伯祖还见过一次皇上，短短三个多月，就苍老消瘦了不少。
周伯祖不敢细看，隔着七八歩在大殿中间就跪倒叩拜。
正康帝今日显得格外慈祥，让他平身后，还赐坐。
周伯祖战战兢兢坐下，不敢有丝毫不敬，只有半边臀部落座。
接下来，就是戴权把四日前发生的前前后后跟他讲了一遍。
当然，戴权的讲述很有水准，似乎什么都说清楚了，可有些环节少说一两句，有些环节加一两句，从不同的角度叙述，听者就有不同的感触。
周伯祖这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事关太子逼宫，即使有疑点，也不敢追问细节。
正康帝等戴权说清楚了，才和蔼说道：“你父亲一辈子忠心耿耿，他的去世朕深感痛心，特许你一月假期，为他办好身后事。至于你，如今周家需要你当家做主，等丧事了结，朕会为你换个位置。”
周伯祖扑通一下跪在金砖上，那声音听的戴权都忍不住一撇嘴，他可是很清楚这样跪下来有多疼。
可周伯祖似乎没有感觉，双手伏地，额头也抵在双手之间。“皇上仁慈，臣有话容禀。”
正康帝还以为他贪心不足想谈条件，微微皱了皱眉，后淡淡道：“说吧。”
周伯祖低着头，没有看见皇上皱眉。“臣老父常跟臣谈起身后事，百年之后，让臣将他送回老家入土，臣不敢不从。臣父从草根到伯爷，托陛下洪福，身为人子，只望能为父亲守孝三年尽孝。”
上首，正康帝沉默了许久，感触颇多。
他比周成柱还大七八岁，周成柱死后儿子如此孝顺，而他的儿子……
正康帝游戏意兴阑珊，摆了摆手不愿多说。“既然如此，你先回府与你母亲，兄弟商议一番，改天上个折子。”
“谢陛下……”
追随内侍出了养心殿，他进宫大约半个时辰，现在已经是夕阳西下。
宫门处，一辆挂着定海伯小旗的马车停在路边，看到周伯祖出来，几个下人就迎了上来，请他上车。
周伯祖松懈下来，才感觉到了困乏，骑马一天一夜，他浑身酸痛，特别是两条大腿，简直无法动弹。
他也没有坚持，上了马车，就半躺了下来。
皇上，戴权语焉不详，由此可见，父亲的死因另有蹊跷。
父亲今年才四十七岁，本是身强力壮的年纪，现在一句话没留下，就离他而去。
想到父亲，他忍不住心如刀绞。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坐直了身子，看着外面的街道，想的却是定海伯府的未来。
皇上恩宠，承诺不降等袭爵。
可爵位事小，伯爵不过是一千亩免税田，四个爵位俸禄，五十朝廷承担俸禄的亲兵。
真正重要的，是职衔。
若手握重兵，自有源源不断的财源。
若没有实职，根本养不活之后一大家子人。
父亲因太子与大皇子和太子之争而亡，不仅没有功劳，还恶了大皇子与四皇子。
定海伯府，在京城确实难以出头了……
“世子，拐进府学胡同了。”
马车进入胡同，躺了两刻钟，周伯祖强打起精神坐直身体。
等马车停下，他推开车门，踩着踏板下车，入眼的就是挂着白蟠的大门。
大门口，府内的子弟都迎了出来，在门内等候。
看到周伯祖进门，纷纷哭着行礼。
周仲祖哽咽说道：“大哥，父亲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哭啼啼作甚！你带着弟弟们用心待客，我先去看看父亲。”
不等弟弟们反应过来，他就率先进入了中院。
半个时辰前，府内就知道了周伯祖回来的消息，傍晚客人已经都离去，府内男女老少都在棺椁前迎宾。
头七之内，女眷也无需避讳。
所以周伯祖进来，就看到了丰腴的妻子带着女眷们，一个个身穿孝衣，对他行礼。
他也看到了长子周永文头上的伤口，不过这个时候，也无心过问。
来到还没有封棺的棺材前，周伯祖跪下磕头，一个硬汉此时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周家众人与佣人也都跪在他的身后，院子里跪了一大片，跟在他后面磕头。
只有宫内来协助丧仪的四个内侍，没有下跪叩拜。
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再磕三个头，再上香，连续三遍。
随着周伯祖起身，其他人才跟着起身。
周永文也跟着磕了九个头，周家长子归来，由他主持丧礼，自此名正言顺。
他将记忆里的父亲与亲眼看到的父亲相互对应，充满了信心。
周伯祖论年纪比他穿越之前还要小，可时代不同，加上长期作战，他虽然才27岁，却沉稳有度。
看他面相，就是心志坚定之人，综合记忆里面的印象，确定这个父亲可信，可靠。
周家虽然没有底蕴，可是也没有拖后腿的人。
最年老的祖母今年也才四十六岁，第二代除了六叔身体略差，都年轻力壮。
第三代年纪还小，可有八个第二代，再过十几年，最少有几十个第三代。
在这个年代，家族兴旺就是看男丁。
看到已经快要变腐的父亲尸体，周伯祖也忍不住，终于哽咽出声了。
不过他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情绪，仰头止泪，平复心情。
随后召集周家众人，过来最后瞻仰遗容。
不能参加葬礼的老夫人也过来了，在封棺之前见最后一面。
天气热了，若再不封棺，味道就难闻了。
哀乐奏响，薛氏避让，周家子孙列队进入灵堂，围着棺材转了三圈。
然后下人抬来了棺材盖，以丝绸垫好，盖上了棺材，由周伯祖亲自动手，敲进四角钢钉，封住了棺材。
哭声一片，就连周永文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原主的情绪，一直影响着他。
这一套礼仪行完，天已经黑了。
哭丧也很耗费精力，又没有吃晚饭，气氛低沉了许多。
还是大管家周林上前劝了周伯祖一番，让人准备摆饭。
周伯祖起身看了看弟妹家人们，沉声说道：“按照规矩，轮流过去吃饭。二弟，今夜依旧以你为主守丧，我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以我为主。”
“明白。”
“你们吃饭去吧，我先去看望母亲。”
周永文就等着这一刻，看到父亲出来，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周伯祖当然注意到了他，站住了脚步，对他微微一笑，伸出了大手。
周永文有些不习惯，但还是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周伯祖摸了摸他的脑袋，又牵住了他的小手。“头上是如何伤的？最近可乖巧？”
“回禀父亲，我的脑袋是太子逼宫那天伤的，祖父……就死在我的面前。”
周伯祖楞了一下，看到了守在后院门口的母亲，连忙牵住周永文快步向前走，牵动了周永文的伤口，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周伯祖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周永文顺势松开了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被禁军宣武都尉王子腾所伤，差点就见不到父亲了。”
这几天，周永文已经问清楚了当日伤自己的是何人，听说是四大家族的王子腾，自己也惊讶无比。
在红楼梦里面，王子腾是王家的代表人物，王熙凤的叔父，最后也取代贾家，成为四大家族的代表人物。
不过现在贾家的贾代善刚去世不久，贾家以贾敬为代表的子弟风头正盛，王家没落，也只有一个伯爵爵位。
但是这次，贾敬，贾赦随着太子逼宫，已经下了天牢，众人猜测凶多吉少。
可周永文知道，贾敬和贾赦没有死，他们只是被解职。
贾敬随后出家为道，而贾赦也被家族放弃，混吃等死。
在他们没落后，王子腾才继承了四大家族的资源，成为了领军代表。
周伯祖听在耳中，却不动声色地快走了几步，进入内院的月亮门，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
“母亲在上，不孝儿叩拜……”
话音未落，他的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不能出声。
在其他人面前，他表现出来的坚强，在母亲面前消散一空。
这一刻，他也是有娘的孩子，在娘面前，还能软弱一下。
薛氏早就期盼已久，看到大儿流泪，挥了挥手，侍女们就纷纷散开。
薛氏这才上前搂住了周伯祖，哽咽说道：“我儿为国效力，乃是大孝，只可惜，不能再听你父教导。”
周伯祖双手撑地，眼泪低落在青砖路面上。
周永文跪在他身侧，低声说道：“祖父乃大皇子亲手砍杀，祖父只是阻拦，并未动刀枪，大皇子本不必杀人，自是有小人作祟。
儿子假装未曾亲眼所见，捡回一条小命，此仇铭记在心。父亲也只当不知内情。”
周伯祖的动作不变，低声问道：“当日还有何人？”
“大皇子，四皇子，北静王，王子腾等人。跟随太子逼宫的是开国世家，另一方，也是开国世家，很显然，他们内部有所分工。”
三代人，众目睽睽之下，假装见面失态的一刻，却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