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满室缱绻
有了试心石的作证,炼狱所有无辜的人都被放了出来,宗主大发慈悲,先让他们在宗门内休整之后动身离开。
不过假装慈悲,仙道之人向来虚伪。
宁岁欢虽是这样想的,可当通报的仙徒宣布这一讯息时,盈盈的笑意仍绽出几分的天真烂漫。
宗门如今流传着她以一人之力对抗无数非议,救下落难生民的故事,将她捧上了天,落成一声声轻叹,“师姐心善。”
许是见识了宁岁欢对沈厌离与旁人的不同,宗门特意差给他一间独立的院落。
南鹤阁在青沉宗的后山,常年幽幽的青竹将它重重虚掩,四周不化的冰雪让这里成为寂静岭,是个远离人群的安静地。
宁岁欢来寻沈厌离时,他正好宽氅长衣立在雪野,神色淡漠宛如仙人。
恰逢青竹落雪,天光未晞。
她在密匝的竹林里窥他烦了,分开两侧碍事的竹子,踏着厚厚的大雪走近。
“你是嫌命不够长吗。”带着冷嘲的一抹笑从红唇边掠过,听着不近人情。
沈厌离垂眼看着她,温声说着,“久仰青沉宗大名,未曾来过,想多看一看。”
宁岁欢不客气地走进南鹤阁里,远远的留下句话,“你不冷,但我冷了。”
甩开劈里啪啦的珠帘,她一进屋便用眼睛扫了整个屋子,错落别致,典雅整洁,格局布置都自带着股“沈厌离”的劲。
她更不爽了。
第二次珠帘相撞的声音传来,沈厌离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只是弄出的声音不似她那样大。
她带着些故意使坏的风风火火,而他则是用手拨开再轻轻放下。
“你过来。”她命令着他。
如果说沈厌离在看见宁岁欢不拘礼节地坐在他床上,神色尚且平静如常,那就在他走近她之后的数秒,一贯冷静自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好像冰山被撞碎了一角,山顶的碎屑开始崩溃下坠。
宁岁欢的手攀附上他的衣领,用力向前一拽,沈厌离没想过她会突然上手,身体前倾时失去控制连带着她一起跌落在纱幔里。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他可以看见少女眼尾细描的脂粉花色。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渐重了,连同安静的空气都晕染出了颜色。
沈厌离瞧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她今日裹着赤红的火狐袄子,里面搭着艳色的裙摆,整个人带着不容抗拒的鲜活生动。
偏生那双眼沉静得让人辨不出喜怒,虽然是闹着玩的,却直勾勾得要看到他心里去。
宁岁欢得意地看着被自己困在身下的沈厌离,她上辈子尊师重道,连碰他一根头发都要思量是否僭越,藏着世道不容的情爱受尽相思苦。
哪像现在,他乖乖地任她摆布,咫尺之间。
“宁姑娘,闹够了吗。”沈厌离不合时宜的提醒打断她的思绪。
哦,对了,她忽然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身上的魅印,究竟是怎么回事,上辈子他从不曾主动对她提及过。
想到这,她果断地上手开始除他的衣裳。
沈厌离的神色果然大变,想要推拒却被宁岁欢念出的诀束缚了手脚动弹不得,只得黑着脸看着上衣被她三下五除二地脱干净。
“你同传闻真是不一样。”他幽幽地违心夸赞着。
那朵代表魅印的暗色花纹刻在他的肩头,与血肉融为一体,是与他以往清净自持不同的肆意狂妄。
宁岁欢见到它的第一面,几乎惊得出声。
沈厌离身上竟然真的有这个东西,可是,怎么会呢。
她的目光从他的肩膀移到他脸上,只见沈厌离抿着唇,低垂着眉眼,似乎在忍耐什么。
打了个响指,他身上的禁术解开,沈厌离活动了几下发麻的筋骨,侧过身整理被她弄乱的衣服,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冷漠的侧脸。
当身世的秘密被宁岁欢撞破,沈厌离心中骤然腾起恼意,一方面是因着眼前人的轻浮怠慢,另一方面也源自自身的无可奈何。
他曾向往灿烂,难以喘息的黑暗却将他裹挟吞没,自卑邀他沉沦,傲骨却让他最终逃离那个吃人的牢笼。
他以为已经逃离那个地方,眼前的少女却毫不在意地戳穿他的伤口,大剌剌地闯进他的生活。
“都看到了,宁姑娘还想做什么。”沈厌离索性带着浓烈的自嘲。
他原以为她会憎恶,甚至以深恶痛绝的目光看他、斥责他,可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用那双澄澈安静的眸子温柔地凝视着他,惟有哀怜的伤痛和几分似真似假的疑惑。
坐在满室明净中,如拈花神佛,她就是色彩本身。
原来,沈厌离的前身是这样的。
上辈子,沈厌离同云栖月的其他几位师父不同,他荒诞、随性、温柔,喜欢饮酒纵乐,还时常带着他的徒弟们一同享受。
他虽鹤立独行,却无人敢指责,只因道行修为远在旁人之上,更是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位仙君,更受敬仰。
宁岁欢摸不清他,只觉得他过往都被迷雾掩盖,似真似幻,看不真切。
他在一旁酌酒,她就在他面前舞剑,剑风凛冽,吹落花树压满枝头的鲜妍。
落花纷扬,她被扬沙迷了眼睛,收剑的一瞬险些跌倒在地。
沈厌离看见了,远远的,用灵力将她托起。
他的灵力总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暖暖的熨帖在她的肌肤上,胜似相拥。
她红了脸,试图将少女的心事掩盖。
沈厌离仰头饮下满盏的酒,映着意气风发的轻狂,“九洲第一剑的主人,可不该连站都站不稳。”
如此张扬夺目的沈厌离,渐渐的和眼前这个失意落寞的少年重合,宁岁欢心中徒然生出痛惜。这个念头一起,她马上便给掐灭了。
前世的痛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现在的沈厌离,是她要捉弄折辱的对象,可不是她的师父。
她轻快地下地,绕过沈厌离,走之前轻飘飘留下句话。
你愿不愿意留在青沉宗。
管他想不想,她只是通知他,他走不掉。
宁岁欢出了南鹤阁,心烦意乱地甩了甩头,大步往前走,险些撞到树上。
头顶突然传来不知谁的笑声,明显故意带着看笑话的戏谑。
她抬起头,只见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赤脚半倚半躺在树干上,容颜艳若桃李,衣裳上碧色的丝带垂在枝桠随风飘荡着。
宗主唯一的宝贝女儿,罗青黛。
这位和宁岁欢极不对付,在宗门人人敬她是大师姐,只有青黛嗤之以鼻,嫌她古板无趣,因而平日里没少和她呛声。
宁岁欢手指微动,下一秒,安然坐在树上的罗青黛就直挺挺地摔下来,屁股着地,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