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高萍
电话那头并没有传来什么声音，陆实对于此心中并没有任何不满，因为高萍是个哑巴，而且还是个瘸子。
之所以不发短信，是因为高萍几乎不识字，甚至就连这个手机，也是李前进从自己牙缝当中抠钱给她买的。
她那天握着手机，紧紧攥着那便宜手机的边框，手指攥得发白，她说不出话，但在李前进的记忆当中，高萍当时哭了很久很久。
他一开始以为高萍是因为得到了手机而哭泣，但在后来的某一天，几乎不识字的高萍，突然给李前进发了一条消息。
“触了爷爷外，从来眉有人，队我这么好，那天我哭的狠厉害，对不齐。”
那短信满是错别字，发来的时间也是凌晨两点多的时候。
在收到短信的时候，李前进甚至能够看到一个哑巴在宿舍走道里对着字典，一点一点给自己发消息的模样。
高萍是从南边一个很重男轻女的小村子里来的，根据她的同乡说，她们那里本就不喜欢女娃娃，有时候生下来都直接扔到水沟里。
但高萍出生的时候她家里爷爷舍不得，就没扔，就连高萍这个名字都是她爷爷给取的。
倒不是高萍的爷爷多么有权威，而是在高萍出生后的几天里，也只有她爷爷过来抱了抱她，剩下时间压根没有人看她一眼。
就连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因为她是个女儿而气得落泪，生下来后就不想管了，而她父亲和奶奶更是对她妈妈展开了很久的批斗。
高萍其实生下来的时候不是瘸子，也不是哑巴，在她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那个时候赶巧她爷爷不在家。
她家里其他人当时看出来她生病了，但毕竟是个女娃，也懒得管，甚至于说农活和家务也没有让她省，大冬天里，五岁的高萍顶着高烧，站在比她自己还要高的水缸面前一点一点往里面加水。
等到她爷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老头子怀里用红色塑料袋包了几颗麦芽糖，方方正正的，回家后他哪也没去，偷摸着就进了高萍的屋子，他看着那在床上缩成一团的高萍，手里的塑料袋还没来得及解开，老人的眼泪就先落下来了。
他抱着高萍，雪很大，地上的积雪都没到膝盖那里。
老头走了很久的路，等到医院的时候，身上都湿透了。
但因为已经高烧一天的缘故，高萍的喉咙坏了，腿也瘸了，一个好好的丫头变成了那副样子，老头坐在医院走廊里哭，他抱着高萍，一个劲的摸高萍的脑袋，怀里的麦芽糖掉了出来，高萍看着那一个个落在地上的糖，也是止不住的掉眼泪。
回家后，那软弱了一辈子的老头破天荒的骂了家里所有人，他指着所有人的鼻子都骂了个遍。
从那之后，家里人虽然在老爷子面前对高萍没有那么指手画脚了，但私底下却更厌恶了。
本来想着高萍长得还不错，以后出嫁的时候能多要一些彩礼钱，好给她弟弟娶老婆的钱攒够，但现在的高萍又哑又瘸，别说找个好人家了，后面嫁出去都难，这等于给自己弟弟加了个拖油瓶，以后哪个好姑娘家的看到这种情况还敢嫁进来？
这份厌恶的情绪随着高萍弟弟的越发长大而越发明显，高萍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她知道家里人对她的看法，她越发自卑，越发沉默。
除了在爷爷面前外，高萍几乎不会流露出任何笑容。
但老头子在当年冒着大雪天送高萍去医院的路上染了病，身体从那之后一年不如一年。
等到高萍13岁的时候，老头子几乎就已经只能躺在床上了。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老头子的一切生活都是由高萍照料着的。
但高萍从来不觉得照顾爷爷是个麻烦事，尿盆子，擦身子，洗脸......
她只有在爷爷身边的时候才会笑，而爷爷每次都会流眼泪，高萍还记得，爷爷对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你这没造化的丫头啊，我走了之后，你倒怎么办啊，我不敢走啊，不敢走啊......”
每次爷爷一说这话，高萍就会哭，她知道爷爷说的是真的。
而在高萍14岁生日的那天，一直卧病在床的爷爷忽然能够起来了。
老头那天面色红润，他把自己收拾的板板正正，随后他拉着高萍的手，朝着自己多年好友的家里走去。
在被爷爷手拉着的时候，高萍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爷爷的手很冷很冷，和他以前完全不一样，她望着爷爷那红润的脸，心中也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大豆一样的泪珠，啪嗒啪嗒的从脸上落下。
到了爷爷朋友家，老头子直接就拉着高萍跪了下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就是红着眼眶，颤抖着从自己衣服口袋里面取出了用黑色塑料袋包着的钱。
“老伙计，我一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情，唯独这个娃儿，我放不下心，我要死了，等我死了之后，这娃儿在家里活不下去的，我不奢求你养她照顾她，我只希望一件事，你帮我把她带到城里，给她找个干净活，让她自己能凭借双手活下去。”
爷爷朋友当时长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接了之后，高萍家里人肯定不会让他，村里人也都会说他闲话，说他拐走人家黄花闺女。
但望着自己老友那跪在地上的样子，望着自己老友那已经瘦到脱相的脸，他咬了咬牙，随后恶狠狠接过高萍爷爷手里的钱，随后骂道：
“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来作践老子，我这辈子真是欠了你的！今天下午就走！你留下来，带着这娃儿和我一起吃个午饭，我联系人，市里我儿媳侄子开了个厂，让她去那里上班！”
那天中午，高萍坐在爷爷朋友的自行车后座上，后座原本是铁的，但爷爷在临出发前给她包了好几层布。
自行车轮子滚动，将周围的一切都在朝着身后拉。
无论是村子也好，风景也好，爷爷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在后退。
高萍一直回头看着爷爷。
老头坐在板凳上，背靠墙壁，笑眯眯的看向高萍，在爷爷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当中的时候，高萍看到了爷爷那倒下去的身影。
高萍知道，爷爷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