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烛灭，良无悔！

【你的信仰战胜了你对现实黑暗的恐惧！】

【你固然知道僵尸大明的黑暗与腐朽，也知道自己的举报大概率并不会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效果，因为以师父对此事的得心应手，想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

【多次骗取助学赏银，却还没有翻车，这既证明他是个很有操作的人，也证明他背后的势力并不简单的……他是副学正，那么学正对此也一定知情，还有知县也跑不掉……】

【这不是你受害妄想症犯了，而是真的有可能这样，因为行骗之事明显不少，知县不知道才怪！】

【所以一旦你真头铁，那下场就已经可以预料得到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自古为民请命而死的义士，多不胜数，都是凡人，难道他们不怕死吗？”】

【“显然对他们而言，这世上有比死亡还不可接受的东西！”】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们敢死，我一个阶级新青年难道反而不敢？就当我是任性吧！”】

【“何况，大明不一定有人们说的那么黑暗……”】

【“区区一百两银子的案子，应该不至于扯到知县这种级别去，最多也就是学正利欲熏心而搞出来的事情……退一万步，就算和知县有关系，那知县也不能当堂乱判葫芦案吧？起码明面上的正义还是要讲的吧？”】

【你虽然年岁浅，但也不是纯中二，早慧的你料定了官府应该多少会遵守一点程序正义，只要你把场面弄大了，并当面上报知县，那即便他是个贪官污吏，也只能演一回正义的青天大老爷……】

【于是当天放学以后，你没有像师父所吩咐的一样回家把银票交给父亲，而是拿着银票直直地去了县衙！】

【“我要举报！”】

【三岁小童严肃地冲着门口昏昏欲睡的衙役大声喊道！】

【衙役们惊了一下，连忙低头看你，但见你只是个小孩，他们便不耐烦地驱赶起了你。】

【然而你对此早有预料，于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红底的知府亲笔嘉奖信！】

【“我有知府大人的亲笔信，我要举报我们副学正和学正贪污腐败、弄虚作假！”】

【你的大声呼喊传遍了四方，不仅惊呆了衙役，更吸引到了路人的好奇，于是很快就有一大群人聚了过来！】

【见你背后聚集的看客越来越多，即便他们都只是些单纯好奇的吃瓜群众，可毕竟人多势众，一下子衙役们就慌了！再看到你那封明显不一般的信件，几人更是面面相觑……】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们只好领着你和吃瓜群众们进了县衙。】

【于是乎，你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你们米脂县的青天大老爷！】

【……】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被迫升堂的知县大人看着堂下跪地的小屁孩，气得实在是想咆哮出这一句经典台词！】

【有病吧你个小屁孩！白拿钱的好事你不乐意，还要举报……青天大老爷我也贪了啊！你要我怎么查？你要我怎么审？啊？】

【知县气得头疼：我就知道要出幺蛾子！丁爽（吏员师父、副学正）！你真该死啊你！】

【我早就说过了，选“神童”要尽量选个年龄大点的，太小的皮孩子根本听不懂人话，也不懂得其中利害，一旦跑出来乱叫，这谁顶得住？！】

【你倒好，这回居然选了个三岁的……你丁爽是不是发癫了？】

【还有薛报（学正）！你身为学正，这种事情你不审核的吗？姓丁的发癫，你也发癫？真敢报三岁的皮孩子当“神童”啊？！】

【知县在心里骂遍了副学正和学正这两个坑爹的狗东西，而后火速思索解决方案……】

【思索很快得出了结果：谁引发的，那就谁来背锅！既然事情是这两个狗东西搞出来的，那为了大家的安危和名声，就只好切割了……】

【于是知县惊堂木一拍，几个衙役火速冲到学堂里，把一脸懵逼的学正和副学正抓了过来，一起跪在堂下！】

【而当他们总算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顿时惊怒交加地瞪着你这个倒霉孩子：坑爹呢？！】

【啪！】

【知县冷漠地一拍惊堂木：“周良举报你们贪污赏银，共计四百七十两……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四百七十两？！】

【学正二人不禁心头大骂：副学正七十两，学正一百两，哪来的四百七十两？！剩的那三百两不是揣您兜里去了吗？】

【但二人不敢辩解，因为他们不是你这种不明事理的小童，他们有理智，懂分寸，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况且他们也看出来了，知县并不想把这事闹大，只要他们认下罪来，这事就能过去……】

【而事实的宣判也确实如此，由于案犯二人对克扣赏银一事供认不讳，所以青天大老爷当堂宣判：判处丁、薛二人将剩下的四百七十两赏银给“神童”补齐，并取消二人学堂吏员的身份，再向衙门交罚银二百两，不得有误！】

【“青天大老爷神断！”】

【吃瓜群众们见正义得到伸张，案件圆满落幕，不由纷纷叫好！】

【而你却心头绝望了……】

【你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啊！】

【你豁出命来的目的，是想以自爆假神童的身份为途径，让知县被迫为民做主。】

【但现在来看，知县分明也和他们是一伙的，愣是把“制造假神童向州府行骗”的重大案子，给判成了“私人克扣赏银”这种小案子！】

【你心中绝望，有意提出反驳判决之言，但你终究也没开口：因为你知道，反驳也没用，你的声音根本不可能超脱县衙，三岁的你完全不具备去府衙告状的能力……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赌博。】

【你赌的是知县会为你伸张正义，赌注是你的命，而现在你赌输了……】

【现在开口，不仅没有一点用，反而还会激怒知县，使他迁怒于你的家人……你自然是不怕死，但你不能让家人也跟着你一起死，所以现在最好闭嘴！】

【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来自新时代的一点烛火，终究是要在无边的古老黑暗里无助地熄灭了……】

【……】

【最初的几天，一切正常，知县夸奖你的胆识过人，不愧是“陕北神童”云云！】

【接着，他又带着两个被刷下岗的倒霉蛋亲自登门，在你父母惊讶的表情中，亲手把那四百七十两银票交给了他们。】

【而后斥责那两个倒霉蛋，让他们当面给你家赔礼道歉，二人也不含糊，恭恭敬敬地就道了歉，还送了礼，请求原谅云云。】

【而他们越是如此，你父母就越是心惊……】

【当他们将要离开的时候，青天大老爷一边摸了摸你的头，一边意味深长地对你父母说了一句：“令郎如此神童，自是好事，但正所谓慧极必伤……往后二位若是再有子女，可要注意了。”】

【说罢，你的父母越发心神不宁……】

【“不行！良娃子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再在县城待下去，必有祸患！”】

【你爹一咬牙：“搬家！搬回老家去！乡亲们人多势众，肯定比这边安生些……这学，咱不上了！”】

【当家的做了决定，你娘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在收拾了家当后，你们第二天就火急火燎地回了乡下老家！】

【但你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回想着先前知县掌中那一闪而逝的金光，心头苦涩无比：来不及了……】

【于是在回老家的当天夜里，你就突然发了高烧，急得家人上蹿下跳也给你降不了温！】

【而这年头小孩发高烧，基本就等于活不成了……】

【你的病情一天重过一天，短短三天，你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父母和爷爷奶奶，还有一些叔伯之类的亲友，他们都很伤心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你，毕竟你既是父母的独子，又是得了知府赏银的神童，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结果现在却……】

【唉……】

【他们心头悲叹，你的父母更是哭成了泪人，而你却没有为自己的死到悲伤，你只有愧疚，对父母的愧疚。】

【正因为你的冲动行为，才导致这一切，你不仅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使父母要承受丧子之痛，这是莫大的不孝……】

【但你不后悔，你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洞穿那遮天蔽日的阴云，燃烧自己的结果，仅仅是让人赔了些钱，外加丢了饭碗而已。】

【一支蜡烛，终究还是燃不起太阳般的光芒，强行燃烧的结果只是把自己提前燃尽了……】

【“不过我不后悔……”】

【你半梦半醒之间，对自己短暂的一生作出了评价。】

【“不后悔！……”】

【呼！】

【烛火熄灭了……】

【崇祯四十六年，你死了，年仅三岁……你的一生无愧于名字中那个“良”字，善良的你因为善良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或许这本不值得，但……你不后悔，这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