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在大门口停住了脚步。就在他准备拉铃的时候,一阵嘈杂的歌声传入了他的耳中,被嘎嘎的笑声和掌声打断,又引起了一阵新的、更加混乱的歌声。这声音似乎是从法警的房子里传出来的,那是库托夫斯基舅舅和两位法警的住所。
据推测,直到现在还被门柱遮挡着的那束光也来自这里。
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显然,在哈勒维茨,没有我,他们也能玩得很开心。“他正准备翻过大门附近的围墙时,及时想起了插在堡垒水泥上的碎玻璃瓶,那是用来接待小偷和流浪汉的。
没办法,他只好从公园围墙的阴影里溜到库托夫斯基舅舅曾经为他设计好的花园暗门,这样他的夜游就不会被父亲听到了。当然,大家都知道,库托夫斯基舅舅如此热心地为他服务,也是为了他的父亲着想。库托夫斯基舅舅这样做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因为他也有很好的理由把他的夜间冒险保持在私密状态,不让房子的主人知道。
利奥沿着绕过公园的干涸护城河慢慢踱步,哈勒维茨的百年老椴树在河面上投下了黑压压的树叶,一直走到他以为只有他自己和叔叔知道的地方。更糟糕的是,内侧几乎掩埋了出口的荆棘和鹅掌楸灌木丛已经被连根拔起,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方便的碎石路,似乎在诱惑着任何心怀不轨的人靠近私密的大门。
雷奥想:“我们的老恶习就是这样惩罚我们的。“他心痛地回忆起他生命中的那段岁月:在这扇门前,夜复一夜地为他准备着一匹库托夫斯基舅舅为他买来的鞍马,临近清晨,这匹马就会被赶到草地上,汗流浃背,满身泡沫。
“等一等,你们这些无赖,“他咬牙切齿地嘟囔着,“我会告诉你们哪条路才是正确的。“
城堡面向花圃的窗户上还亮着灯光。一个宽阔的石头平台几乎贯穿了整个建筑,从未结果的老藤垂挂在栏杆上。露台中间有一段破旧的台阶,台阶两侧有两个用砂岩雕刻的仙女,她们一直通向花园。花园沙龙的玻璃门敞开着,三盏吊灯照亮了桌上的晚餐,温暖的红光穿过露台,一直照到仙女们高贵的头颅上。
利奥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碎石和自己有力的脚步,轻轻地向灯光走去。他避开了木制的小亭子,从对面看去,白色的灰泥柱子使风景的透视效果更加完美。绕过鱼塘,他用头撞了撞方尖碑,从鱼塘的深处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方尖碑是用砖块和灰泥砌成的,中间镶嵌着一块铜碑,为后人记录着霍恩弗里德贝格战役中标兵弗里茨-冯-塞勒丁的英勇事迹。
“里欧一边揉着额头上的肿块,一边痛苦地笑着想:“可惜暴风雨没有把这些小玩意儿毁掉。
就在这时,明亮的门口出现了两个搂在一起的少女身影。她们懒洋洋地摇晃着向前走,金色的灯光在她们头上闪烁,用一条狭长的光线勾勒出两个纤细的年轻身影投下的阴影。
她们像一对年轻的处女,因为家里没有男人而倍感安全,巧妙而自由地穿上了“negligée“装束,穿着睡衣,梳着飘逸的发髻。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高出将近一个头,松开的发辫在她的头上和肩膀上闪着红光。在白天,她可能是个黑发女孩。而那个矮个子女孩的金发中则闪烁着著名的塞勒汀金色光芒。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像要下到花园里去,利奥赶紧躲到露台墙壁的阴影里,在那里他可以被葡萄树遮挡住。但她们终究还是留在了上面,坐在栏杆上,摆动着双脚,以至于脚一接触地面,一阵尘土、沙子和小石子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两个女孩低头凝视着花园,他抬起头,可以看到她们娇美闪亮的椭圆形脸庞正向他弯下腰来。他在自己的观察岗位上感到有些紧张。他听到的是天真无邪的女学生的叽叽喳喳,夹杂着亲吻和咯咯的笑声。
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低沉而闷闷的,有一种像鸽子咕咕叫的轻抚声。另一个声音是浑厚饱满的中音,仿佛从说话者的胸腔深处喷涌而出;硬朗的_r_更突出了音色的饱满,让人联想到马厩。他好不容易才从第一个声音中回忆起他的小妹妹,并断定另一个声音属于约翰娜的继女,那个富有的小女继承人,他的母亲为了他的特殊利益,把她迷惑在古老的城堡里。
他们谈论衣服、女朋友和书籍;谈论早起、挤奶和喂养家禽;最后,他们开始谈论他自己。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来信肯定是那天早上到的,他们显然还惦记着这封信。约翰娜的继女向她的小伙伴透露了一些精力充沛的计划,这让他相信,妈妈已经开始垂钓金鱼了。
“你知道我该怎么做吗,老鼠?“她说。“我要写信给我的监护人,那个老法官,向他要一笔钱来组建一支探险队。然后我就带着钱去南美洲找他,把哈勒维茨描绘得光彩照人,让他想家,然后回到欧洲来。当我们到达哈勒维茨时,我会说:'现在我的任务结束了。再见'“
“如果我是你,“艾丽建议道“我应该嫁给他“
“我不会结婚的,“赫莎回答道。“我是个孤儿,应该去修道院“
雷奥闭上了眼睛,露出了有趣的笑容。这迷人的胡言乱语让他如痴如醉。与此同时,法警家里的酒笑声越来越大。听到这声音,赫莎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种管理不善的现象无法得到根治,实在令人遗憾。主人满世界游荡,他的产业也快毁了。“
“你认为情况真的如此糟糕吗?“艾丽焦急地问。
“情况糟得不能再糟了。看看乌尔里希-克莱青克骑马过来时的表情。但他什么也做不了。被授予全权的不是他,而是美丽的库托夫斯基叔叔。如果可以,我会用马鞭把那个家伙赶出这里。“
“说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好人,“雷奥想道。“我要娶她为妻““然后他们就会发现要付出代价“然而,就在此时,他为自己被忽视的财产而焦虑不安。对面响起了酒歌的合唱,反调在打嗝声中结束。利奥的拳头痒痒的,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因为他不想破坏这种幽默的气氛。
“恐怕他也在那里。“艾丽犹豫着低声说。
李奥全神贯注。
“他当然在那儿,“赫莎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哪里有低级趣味,他就一定在哪里。“
“别总是伤我的心,“艾丽抱怨道。“你知道我有多不喜欢他。“
“哼!原来小家伙已经开始了。“雷奥心想,他决心认真地跟她谈谈,因为恋爱是塞勒汀家族的弱点。
赫莎回答说:“你可以对他不闻不问,““但他应该光明正大地来,而不是背着别人偷偷摸摸地来见库托夫斯基舅舅。作为一个我们尊敬钦佩的人,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可他还能做什么呢?“艾丽不安地问。“如果妈妈看见他,一定会告诉乌尔里希说他在闲逛。上次他只是来公园给我唱小夜曲。那首《微笑的星星》是他专门为我创作的。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关于小夜曲,他是这样说的:“我喝了酒,有点兴奋,亲切的小姐,否则我肯定没有勇气。他说话总是那么谦虚有礼。他真是不走寻常路。“
“等着吧,你这个不寻常的年轻人,“雷奥自言自语道,“你逃不掉的。“
这时,一个亲切熟悉的声音亲切地警告孩子们:“快进来,不然会着凉的。“从他记事起,他的流浪精神就在这个声音中得到了安息和稳固。
他猛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围裙。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冲出藏身之处,把亲爱的老母亲抱在胸前。但他再次控制住了自己。在回到自己的家之前,他必须先去法警家偷袭那群好奇的人,当场抓住他们的把柄。
仙女们的头顶上闪烁的光芒消失了。露台的台阶消失在黑暗中,木制的外门在铰链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然后,一切都静止了。对里欧来说,海岸已经清空。
他打开了连接公园和庭院的小门,沿着熟悉的小路朝那个方向走去,嘈杂的声音在沉睡的院子里回荡,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没有一只狗叫,显然它们都太习惯于这个特殊家庭的礼仪了。
法警房间的窗户开着。在灯光下,可以看到烟草的烟雾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飘散出来。利奥靠在窗沿上,这样他就可以从容不迫地眺望窗外。
大家舒舒服服地坐在绿色的长桌旁,桌上通常摆满了有关警察条例、租金和税率的官方文件。库托夫斯基少爷主持会议。他那满是鬃毛的头几乎被剪成了光头,长长的胡须上沾满了鼻烟粉,从银白色变成了黄绿色,他那双浅浅的玻璃般湿润的小眼睛,长满红疙瘩和疣的鼻子,完美地展现了一个热情好客、结实健壮、乐于助人的同伴的形象,然而,如果他被绳之以法,他可能会很容易被当作一个清醒的好人,而不是一个十足的流氓。他把自己的匈牙利头巾斜斜地搭在左耳上,黑黑的牙齿间夹着一支镶银的小香烟。利奥认出了它。上面刻着:“感谢忠实的友谊,来自利奥-塞勒丁,_stud-agri_“。
在他的两侧,有两位客人已经就座,他们都不是哈勒维茨庄园的居民;左边是一位老动物画家,多年来,他夏天一直在附近闲逛,享受法警们的盛情款待。他的绰号是“牛-奥古斯都“。右边是一个年轻人,利奥似乎认识他,但叫不上名字。他面容俊朗,皮肤光滑,但有些黧黑,脸上有许多斜斜的伤疤,就像溜冰场上滑冰者留下的痕迹一样,在一排面色红润、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乡村面孔中显得格外冷峻,颇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此时此刻,这位青年显然是餐桌上唯一清醒的人,毫无疑问,他也是唯一一个认真地、艺术地钻研喝啤酒艺术的人,仿佛这就是他的人生使命。
接下来,左右两边分别是哈勒维茨的两位法警、邻近温格恩和坎岑多夫庄园的几位管家,还有四个面色红润的小伙子,一看就是土地代理人的学生;最后,坐在桌子最下面的是身材瘦长的酿酒师,他负责监督斟酒。就这样,过去四年里利奥的财产所托付的所有官方人员都聚集在这里,开起了玩笑。他用手托着下巴,感受着这种严峻的气氛,就像猫在老鼠洞里守株待兔一样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这位脸上有伤的年轻先生被称为“坎迪达特先生“,似乎受到了大家的尊敬,大家大声请他为大家独奏一曲。他起初表示拒绝。
“先生们,可怜可怜你们自己的耳朵吧,“他用我们学生队伍培养出来的夸张的口齿不清的口音轻声说道。他把_a_念成_ae_,把_ei念成_ai_,把_r_念成潺潺的_g_。然后他开始唱
“哦,向下微笑,你们这些微笑的星星,让我身边是夜晚......“
如果他猜到有人站在窗前听着他的歌声,并吹口哨表示认可,他一定会选择另一首歌。尽管如此,他唱得并不差。在低音部分,他的声音听起来柔美而富有弹性;在高音部分,他的声音带有出色的假声,而这种假声正是女孩们最喜欢的。他的演唱带有感伤的低音和娇媚的颤音,让人联想到音乐厅的风格,这无疑是以音乐厅风格为蓝本的。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找到了欣赏者。他的演讲结束后,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歌手万岁万岁!“库托夫斯基大叔嚎啕大哭。
但这位英雄却不以为然。“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通常会说'祝歌手健康'。
老人说,这并不重要,只要一个人善于交际,待人友好,这才是最重要的;画家沉浸在对酒杯的沉思中好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响彻整个桌子。
这一声悲鸣又引起了一阵欢呼。狂欢者们开始肆无忌惮,只有那个满脸是伤的学生露出了沉思熟虑的微笑。他特别为这位绝望的画家的健康干了一杯,并向他鞠了一个适合王子的躬。
“肃静,先生们,“舅舅用烟斗敲了敲盘子边,命令道。“现在我要发表演说“
候选人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尊严高声喊道:“所有快乐的好伙伴们万岁!“
“库托夫斯基舅舅接着说:“在我们欢欣鼓舞的时候,我们不能忘记要感谢我们高贵的主人,是他让我们度过了这个愉快的夜晚“。
“听到了,听到了!“候选者笑道。他打了个饱嗝,然后又变得一动不动。
“我亲爱的外甥利奥,他深知他的老舅舅,诚实的库托夫斯基老舅舅,是他拥有的一笔宝贵财富,他宁可只喝白开水,不和姑娘约会,也不愿不履行他对死亡....。现在,你可以嚎叫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这个色鬼“。
候选人代替画家放声嚎叫,全连的人都加入了他的行列。
“这个利奥,“老人接着说,“他知道,与他老叔父的管理天才相比,他的天才根本不值一提,于是他抖掉了脚上的尘土,现在已经在世界各地漂泊多年,看来是为了不打扰我们愉快的小聚。如此温柔体贴的年轻人,真是无以言表。
因此,让我们为我的贵族侄子利奥-冯-塞勒丁干杯......愿他长命百岁,----“
“晚上好,我的朋友们,“利奥打开门说道,他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登台机会了。
现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酿酒师--一个高大的老巴伐利亚人--叉着腰;法警们低着头,似乎在等着挨打。候选人站在那里,手紧紧地抠着他那刚长出来的小胡子;库托夫斯基舅舅--老实巴交的舅舅--脸色像粉笔一样煞白,鼻尖发青,举起的手里还拿着一罐啤酒,一副不由自主的欢迎姿态,盯着他的侄子。
就在这时,酿酒师紧紧抓住的啤酒桶突然从支架上滚落下来,在雷奥的脚下发出剧烈的撞击声,酿酒师这才转移了注意力。
他把它踢到一边,轻蔑地从这张脸扫到另一张脸。
那个满脸伤痕的学生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深思熟虑地站起身来,用一种极具说服力的口才--毫无疑问,他曾有机会在大学里当过演说家--开始说道
“冯-塞勒丁先生,您回来得真是时候,正好是您的朋友和密仆们欢聚一堂,向他们缺席的乡绅表示敬意的时候,今天是----------“。他哼哼唧唧地说着,试图尽快想出一些能给今天增添重要意义的东西,要不是利奥帮他省了这个麻烦,他可能早就想好了。
“我有幸与谁交谈?“他问道,他的身高完全超过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库尔特-布伦肯贝格--诺曼尼亚贵族“,他回答道,身体开始明显膨胀。
里欧咧嘴一笑。“你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吗?“
“什么,我,我是冯-库托夫斯基先生的客人,“年轻人傲慢地回答。
“这让你无权欢迎我来到我的领地““That scarly gives you the right to bid me welcome on my on domain.
请帮我个忙,把你见到我的喜悦之情收敛起来,直到有人邀请你。“
这个敏锐、前卫的男孩瘫倒在地,害怕地对自己发誓。
“好了,别提了!“利奥惊呼道,向桌下扫了一眼,“现在我又在自己的地盘上了,难道就没人给我一把椅子、一声问候或者一杯啤酒吗?“
每个人都跳了起来,酒杯从库托夫斯基舅舅僵硬的手中哗啦一声掉到了木板上,木板上从这头到那头都是棕色的水流。
雷奥的表现就像这次意外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老人的存在。
“什么,叔叔!你也在这儿?“他喊道。“我以为我误入了一群年轻人的聚会,他们正背着你享受着无伤大雅的小乐趣,而我正准备和他们喝一杯。但现在,事情当然是另一番景象了....。亲爱的叔叔,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吗?
回答他的是阴郁的沉默。在此期间,一个外围庄园的管家试图从门口出去而不被人发现,但里欧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的袖子。
“那么,老朋友,“他说,“你想不握手就走吗?
当然,晚上十一点,或者说“--看了看钟表--“十一点四十,哈勒维茨没什么事可做。也许,最好不要让人在这里看到你。你们走吧,快点。“
听了这话,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从门外消失了。
利奥看着他们,哈哈大笑,然后转向两名法警,他们又羞又急,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空缺。
“先生们,我们都知道一句漂亮的谚语:'跟着野兔跑,跟着猎狗猎'。你们都去打猎了。很好的运动。我同意你们的观点,但我现在要阐明的是猎狗是谁。
他敏锐地看了看老人,老人似乎镇定了一些,皱着眉头情绪低落地坐着。这对被训斥的夫妇拿起帽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现在轮到四个半大小子了。他用惊奇而有趣的目光打量着这四个身材矮小、胸部狭窄、杂草丛生的人,他们就像一排稻草人一样站在他面前。
“亲爱的叔叔,您能给我介绍一下这几位先生吗?“
“介绍给你?为什么我不能把你介绍给他们呢?“
“好吧,那我等着“
但老人很高兴保持沉默。他吐着烟雾,生着闷气。里欧也就随他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出那两个小伙子的名字和性格。
“哈勒维茨什么时候收了学生?“
“自从我成为这里的代理人以来,我的孩子。“
雷奥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他还是克制住了。
“年轻人,我建议你们写信给各自的父亲告诉他们今后没有你们哈勒维茨也能过得很好现在去睡觉吧
他们鞠了一躬,侧身出去了。绿桌子很快就空了,只有叔叔和他的两位客人还坐在上端。
酿酒师假装在靠窗的座位上忙着他的酒桶。
利奥笑着向他示意。
“我终于可以喝杯啤酒了吗,西吉尔霍夫?“
“如果您愿意的话,先生,“巴伐利亚人高兴得结结巴巴,用颤抖的手在水龙头下端起了一罐啤酒。
雷奥喝了口酒,擦了擦胡子。“不错,西吉尔霍夫。“他伸出手称赞道。“这是我踏上故乡后第一次真正的问候。“
酿酒师走到门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为自己如此轻易地脱身而感到满意。
库托夫斯基舅舅和考生靠得更近了,他们被各种不同程度的愤怒所震慑,而画家则呆呆地望着地面,陷入了沉思。
突然,候选人站了起来,朝里欧走了三步,鞠了一躬,微笑着用鼻子说:
“请原谅,我必须请你让我满意“
利奥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六英尺高的地方,从头到脚盯着这个无病呻吟的年轻人,他努力装出一副高贵不屑的样子,但徒劳无功。然后他笑着说
“这么说你是布伦肯贝格老爹的儿子?“
“我父亲是温格恩的布伦肯贝格牧师,“这个好斗的年轻人咆哮道。“但这与此无关“
“亲爱的老爸爸还好吗?“
“我请您让我满意,先生“
“让你父亲记住我“代我向你父亲表示祝贺““祝贺他养育了一个如此有前途的好儿子“
“你什么意思?记住,先生,我是军团的学生。“
“那我恐怕,年轻人,在你变得更好之前,你还得把鼻子贴在磨刀石上,“利奥回答道,“才能变得更好。“
候选人大摇大摆地鞠了一躬。“他说:“没有什么可让我在这里耽搁更长的时间了。
“你现在才发现吗?“利奥背对着他问道。“等一等!你还可以告诉你的好爸爸一件事,那就是,我建议他制止他的绅士儿子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到哈勒维茨公园闲逛,目的是在那里唱好听的歌曲,否则,这位年轻的绅士很有可能在第二天早上被狗咬伤而被带回家。“
年轻的布伦肯贝格蔑视地看了他一眼,像只火鸡一样怒气冲冲地大步向门口走去。
“一个接一个,“雷奥想,然后转向画家。
当他恍然大悟轮到自己被处理时,他跳了起来,扑在归来的侍从怀里,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把我踢出去!“他哀声喊道。“像其他人一样把我踢出去......我罪有应得....我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一个懒汉....我浪费了上帝的日光....我的牛腿太长....评论家都这么说......但我发誓不是真的....尊敬的先生,我向您发誓,奶牛的腿很长。
“当然了,亲爱的老伙计,冷静点。“
“现在,我已经放弃给牛画腿了......我把它们画成没有腿的,就像牛一样。我把它们画成没有腿的,就像海豹....那些无耻的评论家真是活该....但你是我的救星....说你会站在我这边--答应我“。
利奥一边答应着,一边把酒鬼牢牢地按在椅子上。
“你会看到那个人的,叔叔“
他咆哮着无礼地回答。
利奥感到热血直冲太阳穴。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出声。“不要让这归家的时刻变得乏味“于是他强装镇定地说道
“我请求你记住你的立场我亲爱的叔叔“
老人向四周吐了一大口唾沫。然后他蔑视地笑了笑带着挑战的意味说
“在我看来,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处境,孩子。无论如何,我必须请你不要再在别人面前拿我说事了,否则我一定会唤醒你的记忆。“
里欧的身体一阵颤抖。旧日罪恶的幽灵再次在他面前浮现。
“好好睡一觉吧,“他喃喃地说,然后匆匆走向门口。
院子里安静而黑暗。凉爽的夜风吹拂着雷奥灼热的眉心,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攥紧拳头,怒气冲冲地走过马厩,耳边不时传来动物的鼾声或铁链的响声。迄今为止,他需要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压制住的怒火,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爆发得更加猛烈了。他有闲情逸致尽情狂欢。没有人打扰他,只有他在黑暗中差点撞上的一个杆斧的铁头让他清醒过来。
他突然大笑起来。美国佬的老把戏“生死时速“,他在大洋彼岸曾如此大胆地玩过,并赢得了胜利,在温顺的老欧洲,他也应该这样玩,以堵住他那倔强的良心的嘴。于是,他折起双臂,就像一个小学生想到了可以戏弄同伴的新把戏一样心满意足,沿着斜坡向城堡走去,在午夜深蓝色的天空下,城堡显得格外醒目,就像一块坚固的黑色砖石。
在他身后,农场建筑和办公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围绕着芦苇丛生的池塘,池塘表面反射着午夜微弱而不确定的曙光。
他满怀喜悦的憧憬。“万岁!为母亲干杯!“他高声喊道,将帽子抛向空中。帽子飞过树篱,掉进了花园里。“他笑着问自己:“我应该不戴帽子,以真正的流浪汉的方式出现在家门口吗?
但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叫声惊醒了院子里的一只狗,它的叫声在其他一两个方向遥相呼应。动物们似乎都被拴上了链子--毫无疑问,这是库托夫斯基大叔的创新之举,以确保他的夜行伙伴们的小牛犊不会受到伤害。
于是,他想起了他的朋友利奥。有一次,他像凯撒一样兴致勃勃地让人给他最喜欢的猎狗取了自己的名字。“这样,伙计们就会知道,“他解释说,“他们要把这头好畜生当作他的代表来看待。“
“利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一时间,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里欧!“他又叫了一声。
这时,一阵震耳欲聋、冰冷刺骨的喧闹声响起。动物们似乎突然疯了。在它们的嚎叫声中,还夹杂着铁链晃动的叮当声,以及咬住铁链时的咬牙切齿声。欢快的喜悦、忠实的渴望,所有能撼动生物胸膛的情感,都在这些满身铁链的动物的狂喜中找到了动人的表达。
利奥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我是时候来了,真的,“他想。
他威胁性地敲响了外门。回声在他耳边回荡。这时,有灯光的房间的窗户被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探出头来。
“谁在那儿?“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他一听就知道是谁。
“约翰娜,是你吗?“
哭声响起,但在利奥看来,这绝不是高兴的哭声。他姐姐的身影消失了。他在门口焦急地等待了两个漫长的时刻。
狗继续嚎叫;人们开始在马厩里骚动,并互相呼唤;灯笼闪来闪去。最后,大厅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在半是笑声半是哭声中穿过大厅。钥匙转动了,门闩向后倒去。
她就在那里,亲爱的、胖胖的、明亮的老太太;她的睡帽散乱地披在卷曲的灰发上,她的白色睡袍扣子扣得很长,脚上穿着一双奇怪的拖鞋。她站在那里,颤抖的手高举着蜡烛,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利奥,我亲爱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
爱抚而迷乱的呢喃带着半分羞涩,仿佛她几乎不敢一下子把儿子抱在怀里。然后,她轻轻地摇了摇身子,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而她手中的蜡烛则顺着他的后背流下了油脂。狗儿们撕心裂肺的嚎叫和呜咽打破了拥抱的宁静。他的母亲注意到了这些声音。
“他们已经知道了吗?“她问道,同时挺直了身子,伸手将他的头捧在手心。
他点点头,亲吻着在他脸颊上滑过、带着焦虑的手指。
接着,一股新的喜悦又将她淹没。她把蜡烛放在楼梯上,蜷缩在蜡烛旁,双手掩面痛哭起来。他感到羞愧难当;这一切的爱和渴望都在等待着他,而他却带着对生活的残酷渴求,背弃了这一切,一走了之。他弯下腰,半是有意半是无意地抚摸着她睡帽上的钩花边,灰白的头发从钩花边上散落下来,形成稀疏的小卷发。
另一束光从大厅后面投射过来,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颤颤巍巍、犹豫不决地走过来。他的母亲放下手,含着泪笑着喊道
“来,克里斯琴,来。别害怕,你这个笨家伙。真的是他。看看他,你自己就知道了。“
老管家穿着利奥的旧睡袍和利奥的旧拖鞋,又喜又惊,让蜡烛和火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既温柔又奴颜婢膝,既是奴隶又是父亲,他弯腰握住主人的手,紧张地擦去快速滑落的眼泪。
一种新的羞愧感占据了利奥。“这些老仆人的忠实灵魂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啊!“他想。“无论你一生中如何欺凌和虐待他们他们仍然紧紧地抓住你把你当作神来崇拜“然后他大声说:“现在够了。克里斯琴,我们会有其他机会一起欢乐的。去把狗放了吧,不然这些畜生会发疯的。“
老人裹了裹他的睡袍,露出了因一时激动而露出的可怜的老肋骨,一言不发地迈着蹒跚的双腿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母亲开始为自己的外貌感到羞愧,她在花园的沙龙里点亮了一盏灯,然后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仍然在笑和哭之间犹豫不决。
只有利奥一个人。他先前看到的那盏吊灯在两个年轻女孩的头上投下了光辉,这盏灯似乎在用它的光芒迎接他。他的半生、他的梦想、他的幸福和他的罪孽--都与这束火焰有关,它就像一位亲密无间的密友,照耀着他的青春。
他迈着大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桌子中间放着一个老式的大理石花瓶,花瓶上有张开的龙爪,里面插着一束第戎玫瑰,由于白天的炎热,玫瑰已经枯萎了。旁边放着针织品和一本相册,上面是女厨娘的账本,她睡觉时习惯把账本打开放在这里。
三十年前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他的视线移向墙壁。墙上挂着同样的老照片:特拉法加海战中的纳尔逊--勇敢的纳尔逊在火药云和炽热的“之“字形火药中拿着罗盘和望远镜。当乌尔里希和约翰娜喊着“万岁!“时,他不得不用火柴点燃火炮。
这让他想起了约翰娜。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不来投入他的怀抱?
“啊,她在自作聪明,“他想,然后笑了起来。
他祖父于 14年从巴黎带来的名钟仍矗立在写字台上,上面有笨重的抽屉和镀金的脚。底座上的图案是一个四马凯旋门。黄金凯旋战车的车轮构成了表盘,每当它敲响时,构成车轴的火红太阳就像纺车一样发出嗡嗡的旋转声。
书桌上挂着一幅肖像画,画中的鹿角是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在 1726年(以皇家游骑兵的官方身份)射杀的 16只雄鹿。磨坊主的女儿和扫烟囱的女工,两个娇媚的德累斯顿老人,站在摇摇晃晃的台子两边,仍旧互相投来含情脉脉的目光,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们一年比一年老,也一年比一年更有价值。所有古老的装饰品都站在它们熟悉的位置上。雪茄柜上腓特烈-威廉四世的粉笔半身像,在长年的灯烟和烟草的熏陶下,已经变成了深金黄色,却没有后继者。在哈勒维茨,三位德国皇帝的统治似乎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利奥在一件件物品之间徘徊,检查和检验着手中的每一样东西,他从不厌倦与老熟人重逢的喜悦。
突然,大厅里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就像一阵旋风刮过,吆喝声、狂吠声和咆哮声交织在一起。门突然被打开了,整群狗冲了进来,欢喜得几乎要掉下头来,舌头伸得老长,下巴上满是白沫,互相撕咬着,撞得头破血流。它们扑到他身上,好像要用拥抱把他闷死。
利奥打头阵,它的名字叫黄鬃狮子;然后是两只在马厩里守卫的好斗牛犬;苏格兰灰狗,它的祖先是他父亲为了狩猎找来的;秋沙狗,它因为愤怒的嫉妒咬了其他人的腿。就连他母亲的那只胖胖的哈巴狗也不甘落后,哽咽着发出欢快的欢迎声。
但是,就像往常一样,最不值得爱的人却能得到最多的爱,一只年轻的猎犬就做出了最疯狂的举动,当然,它以前从未见过这只猎犬。它成功地从莱昂伯格犬毛茸茸的背上跳到主人的膝盖上,开始热情地舔主人的耳朵。
雷欧摇摇晃晃地挣脱出来,大笑着把它的犬类恋人连人带椅子一起赶出了房间。只有他的同名犬被允许留下来。他神态自若地站在主人脚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久违的主人的气息,就像一个享受着无与伦比的美味的人。
这时,他的母亲又出现了。她脱下了睡帽,换上了晨衣。灰白的头发被匆忙地抚平,下巴上甚至还露出了一枚胸针。像所有母亲一样,当儿子从遥远的国度回到她们身边时,她问他饿不饿。
不,他说,他只是累了。一种惬意的松弛感占据了他的四肢。再睡三个小时,就可以开始管理被忽视的庄园了。
可是,约翰娜在哪儿呢--她是第一个看到他的人?她肯定不会不欢迎他就上床睡觉了吧?
这个问题似乎让母亲有些尴尬。“她请你原谅她,“她回答道,“因为她觉得还没准备好见你......至少----“。
“听我说,小妈妈!我和约翰娜之间有多久没做准备了?
作为回答,他的母亲做了一个狡黠的鬼脸,然后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他想,“这里也有问题“,于是决心第二天一早彻底调查清楚。
但是,记性不好的母亲又开始笑了。她羡慕地说:“你的胡子真长啊!““你的头发剪得真密!你是棕色的,哦,是棕色的;你看起来就像从人世间走来的一样。
她一边抚摸着他,一边害羞地注视着他。
尽管她的温柔让人骄傲,但她的举止中却暗含着焦虑。他像浪子一样回到了家。他的灵魂以谷壳为食,却又在谷壳中茁壮成长。母子之间有许多难以启齿的话题,而最难以启齿的话题也只能保持沉默。
“我去看看你的床准备好了没有,“她说着,站起身来,顺便用手梳理了一下他的胡须末梢。
当她打开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时,隔壁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惊叫着往后退,另一边也同时发出了更加惊恐的叫声。就在这一瞬间,利奥看到一抹白色的东西,然后又是一抹,消失在黑暗中。
妈妈转过身来,轻声说:“是姑娘们。“
他眼前浮现出在露台上看到的那幅可爱的双人画。
“请进,“他喊道,然后站了起来,好像要去开门。
但母亲笑着阻止了他。“看在上帝的份上,让他们去睡觉吧,“她说。“他们还穿着睡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