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租赁,镀金,拒绝,七文
“怎样?”
牙人问。
许生平点头表示可以,这院子小是小了点,住户多是多点了,不过却很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两家住户都是讲卫生的人,他自己本身是不怎么讲卫生的人,所以,希望别人能够讲卫生...若是三户都不讲卫生住在一起,凑齐三分归,这谁受得了。
最让他中意的是,小院子被两道交叉的矮墙分割成了三等份,每户都能分到一小份,各自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更小一号的小院子,可以种种花草、养养萌宠,正中他的上怀。
当然,最最主要的是,穷人没资格挑三拣四,有的住就不错了,他现在就是穷人,或者说一直都是,还从来没富过。
当场签了租赁契书,押一付三,本来就瘪了一半的钱袋,又不争气地瘪了两成。
租好了房,就得买柴米油盐、菜等等,又瘪了一成,锅碗瓢盆这些倒是不用买,他自带了。
五成+两成+一成=八成。
十成-八成=两成。
他的钱袋只剩两成的内力,作为一个对钱财相当敏感的货郎,怎么能不着急上火。
“现在,立刻,马上去挣钱!”
顾不得歇息片刻,许生平锁好门,挑着担子就走街串巷去了。
边走、边吆喝。
“明风水、诵经文。
写文约、捎书信。
修牛蹄、钉马掌。
牛马小儿,消灾去病喽!
锋利的剪子、绣花针;好玩的拨浪鼓、小木马、小风车;甜甜的蜜饯、糖人;耐碰耐摔的碗碟、泡菜坛子...样样都有嘞!”
喊完了一遍怎么办?当然是重复再喊一遍。
不得不说,货郎是一个既费体力又费嗓子的行当,好在许生平从小跟着父亲外出走货,早已经练就了一副金嗓子。
他很快发现不对劲,走过了好几条巷子,喊了十多遍,连一个搭理他的人都没有。
这情况明显不对,以往他在清溪县各村各镇走货的时候,随便几嗓子喊起来,便有一大群的人们围观,甭管买不买吧,人气肯定杠杠的有。
哪里不对?地点不对!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在偏远的山村里,物资匮乏,他卖的这些东西除了小孩玩具有点花里胡哨之外其它的都是非常实用的居家物品,对平民百姓很有吸引力,他副业的各项能力也能偶尔接点活,可是,在这州府城里就不一样了。
他卖的这些货,在州府城里太常见了,而且有“规模效应”,卖的还比他便宜,他这样卖货实在没有什么竞争力。
至于,他副业的各项能力,在州府城里也有大把的人会,还比他更专业。
“卖不动,根本卖不动。
看来,还是得去乡下才行。”
他心里有时候常常羡慕那些喊“123,上链接!”的卖货人,叹息了一下,决定明天去下乡,货郎这个行当就得吃苦,不吃苦不行。
他懒得吆喝了,来到卖花草、萌宠的地方,打算买一些回去。
一看这价格,不由咂舌,把他自己卖了都不够,这些花草和萌宠完全就是给富人家准备的。
他只好来到菜市口,买了一些葱头、蒜头、韭菜头和一只小鸭崽子,这也算是花草也算是萌宠不是。
周围的人看愣了,买小鸭崽子哪有人买一只的呢,这养大了够谁吃,还得考虑养活率的问题。
“家里有,家里有,补养一只。”
许生平随口解释了一下,这才打消了周围人的好奇心。
买好了东西,挑着担子往回走。
一文钱没挣到,还花了一点,他货郎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金公子来出货了!”
“金公子来出货了!”...
走到一条巷子的时候,许生平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只见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幼都是疯狂冲向一个推着平板车的货郎。
这景象,不说万人空巷也差不多了。
为啥他卖不动,人家的货却卖的那么好?
他仔细看了看,便是明白了。
因为这个货郎很不一般,这是一个微胖的少年人,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
见过身穿绫罗绸缎的货郎吗?
见过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八个护卫的货郎吗?
就差把“本少爷不差钱”这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卖的所有东西都比批发价还低三成,刚好就卡在“恶意降价”的点上,放眼任何地方,绝对买不到比这还便宜的东西。
“这就是一个在货郎行当里面镀金的富家少爷,在这个行当做到顶尖之后,便有资格用货郎的身份参加朝廷的抡才大典,正式进入气运体系。”
许生平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点。
想必,这样情况在整个大顺朝各州府城非常普遍。
因为,要正式进入气运体系,就得在各行各业做到顶尖才有资格,这是硬性的条件,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肯定都得在各行各业“镀一层金”。
“我以后若是也想正式进入气运体系,就得以货郎的身份参加朝廷的抡才大典,我的竞争对手绝对不是平民百姓,而是这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啊。”
他想到了这更深的一层。
然后,他又想到了还更深的一层,“货郎肯定是非常大热门的行当,竞争难度极大!
因为这个行当具有‘多才多艺’的特质,副业囊括了医者、风水师、儒生、御兽师...一旦正式进入气运体系之内,将会非常吃的开,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重点竞争的行当。”
他感觉很头疼,这个行当已经够艰难的了,还有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来抢饭碗,还让不让人活了。
身穿绫罗绸缎的微胖少年人注意到了他这个“同行”,脸上温和的笑容多了一丝玩味。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在这条小巷子里面碰到,还真是冤家路窄。
许生平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在微胖少年、四个丫鬟、八个护卫错愕的目光中,他凭着“年轻力壮”的身体,硬生生在一大群男女老少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挤进了人群里,双手并用,疯狂进货。
“这个别动,我全要了!
那个也别动,我也全要了...”
这可是比批发价还低三成的货物,买到就是挣到,随便转手一卖,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明摆在眼前的商机,他当然不会错过。
至于,购买同行的东西会不会很丢面,这种事情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至于,跟老人、女子、孩子抢购东西会不会很没品,也不作考虑,因为这些都是城里人啊,哪有农村人让城里人的道理。
微胖少年嘴角抽搐,脸色黑了下来,不过却也没有阻止,反而感觉有点洋洋自得,在一个行业做到顶尖的标志是什么,当然是让同行都得来买自己的东西。
平板车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许生平眼疾手快,有很大一部分货物被他给抢到了。
结账过后,他钱袋的最后两成“底蕴”也是消耗殆尽了。
微胖少年把零零散散的铜子碎银收进了大钱袋里,随手就扔给了身边丫鬟,好奇看了一眼正在把一大堆的货物装进箩筐里的许生平,“兄弟,你也打算走货郎这条路?
这条路一直都是朝廷抡才大典的大热门行业之一,可不是那么好走,需要雄厚的家资作为支撑。
据我所知,单是海平府城这里,便有几十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选择了货郎这条路,到时候,县试、府试的竞争将会非常剧烈。
更别说,往上还有省试、会试,需要跟其他各州府乃至京城里面豪门贵族的少爷小姐进行角逐,机会渺茫。
听我一声劝,对平民子弟来说,选一些冷门行业深耕下去,才有机会。”
许生平把两个箩筐都塞的满满当当,拱手笑道,“金公子抬举了,我一个乡野村夫,就是在货郎这个行当里面混口饭吃,养家糊口罢了,哪有那么大的野心和志向。”
听他这样一说,微胖少年对他的观感倒是好了几分,人贵自知,这世上的人就怕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志大才疏,好高骛远,便容易误事。
微胖少年没再多说,把空板车调转方向,推着往回走。
走了几步。
他忽而停下,笑容温和地看向挑着担子准备离开的许生平,“兄弟,我看你这人挺机灵,知进退,懂分寸,干货郎这个行当只为混饭吃,倒是屈才了,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这是要招揽我?许生平略作考虑,放下担子,再次拱手,“金公子请讲。”
金宇范笑道,“你不妨也像我这样卖货,早点把货郎的主业升上去,几个副业也适当升一升。
到时候,参加县试,争取榜上有名,拿一个名额,获得一个功名,便有了一点气运之力的加持。
难度更大的府试,参不参加就无所谓了,
有了一点气运之力的加持之后,便可以在我手底下做事,我考取了更高的功名,获得了朝廷任命的正式职位,我也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身边总需要带几个帮手。
至于,像我这样卖货,所耗费的钱财,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予资助。”
许生平沉默了。
要说不心动当然是假的,就像一个大老板让一个穷人在他手底下做事,这谁能拒绝。
一旦选择了这条路,肯定立竿见影,生活和工作的状况将会得到极大的改善。
可许生平却不能选这条路,因为他的名字还在清溪县气运薄的追捕名单上,这个金公子招揽他,肯定会派人去查他的底细,不可能不查,这一查还得了。
许生平第三次拱手,面带歉意道,“多谢金公子的美意,只是我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出息,毕生所求也不过是养家糊口,婆娘和孩子热炕头便知足了。”
听得此话,金宇范略微有点失望,他需要的是机敏能干、懂分寸、知进退的人,而不是没出息只想安于现状的人。
“那就祝你梦想成真。”
金宇范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推着平板车离开。
许生平也是挑起担子离开。
两人背对背,相背而行,一个走向繁华若锦、灯火通明的街区,一个走向破败陈旧、青灯几盏的窄巷。
“我,叉,叉,叉...”
许生平刚回到租住的小院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这声音,声音清脆,似乎还是少女,让他有点难绷。
走进去一看,发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手里拿着鱼叉,正在反复练习叉鱼的动作。
他心里暗道了两声“罪过”,简单打了个招呼,挑着担子进了自己的小院子,打开锁,把担子放进屋子里面,他全部身家都在这箩筐里了,可不敢大意地放在外头。
从屋子里出来,他把葱头、蒜头、韭菜头种上,又给小鸭崽子做了一个舒适的小窝。
正在练习叉鱼的少女停下来,鱼叉杵在地上,奇怪地看着他,“你养鸭子为何只养一只?”
当然是为了消弭业障...许生平解释道,“我一个人,养一只就够吃了,无非就是逢年过节加个菜,况且这院子太小,也没法养多。”
似乎感觉到了无形的杀意...小鸭崽子“嘎”了一声。
少女嘴巴向旁边的小院挪了挪,善意提醒道,“隔壁的书生很难处,你养鸭子,估计他会让你替他出一点房租。”
许生平有点懵,“这是为何?”
少女无奈道,“他是书生,懂大顺律,我在自己小院里练习叉鱼,每月都得给他交十文钱房租,否则他就会去衙门里告我,你养鸭子,肯定也得给他钱,否则也会被他告。”
我靠,这什么人啊,至于吗?许生平相当无言,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什么人都有。
听到两人说话声,一个身体壮实的中年男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看样子是少女的父亲,他不以为意地笑道,“书生要的也不多,给了就是,大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邻里邻居,相互担待一下。”
一番交谈下来,知道了这对父女的名字,中年男子叫杨开明,是码头跟船的一个渔夫,少女叫杨小慧,还不是正式的渔夫,处于“练习生”的状况。
正说着话,隔壁的书生便是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眸光如电,迅速把整个小院观察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很快就注意了许生平养的小鸭崽子。
“幸会,欢迎入住。”
书生神情淡漠非常公式化地跟许生平打了一个招呼,紧接着他就开始算钱了,“众所周知,鸭子这种生灵喜欢乱叫,容易打扰邻居休眠或者看书之类。
按照大顺律第四百六十八条规定,扰民行为,应当立刻中止;若有理由不能中止,则需要跟民众商议,获得民众的允许,方可继续进行;若是民众不允许,则需要给予一定的赔偿,赔偿的数额,根据扰民的程度...”
许生平直接问,“多少钱?”
书生道,“你这鸭子还小,目前来说,乱叫声还不会很大,但是随着成长,会逐渐增大,因此,赔偿的数额应该呈现往上增长的趋势...”
许生平听的头大,“你就直接说多少钱吧!”
书生算了算,“每家每月三文钱,以后每个月加一文,直至十文封顶。”
许生平从衣角里摸出六文钱,分给两户邻居,在全身各处藏钱用来应急是货郎的基本功。
书生收了。
杨开明摆手,“我家就不用了。”
书生淡淡道,“你应该倒给他七文,因为你女儿练习叉鱼不止会打扰我,也会打扰他。”
杨开明手足无措,相当尴尬。
杨小慧怒视着书生,却又无可奈何。
许生平道,“不用,我喜欢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