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他啊
饭局安排的时间很突然,就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苏迩是直接从片场赶过去的,换了戏服,随便套了件毛衣和牛仔裤,脸上是还没来得及卸掉的年代妆,将她的肤色打得黑了些,却挡不住五官的精致。
车上,苏迩拿镜子照了半天,后座的方梨给她递了化妆包,问:“迩迩姐,你要补妆吗?已经很漂亮了呀。”
小姑娘还以为她只是去赴一场普通的饭局。
苏迩摆摆手没接,往后一靠,整个人都无力地陷入座椅里。
她是想着要化妆来着,只是想着要不要把自己化得再丑一些。
林书芹知道她心情不好,拍了拍她的手关切地问:“小迩,没事吧。”
苏迩摇了摇头,盯着窗外连成线的灯火,眼眸渐渐失了焦点,不再作声。
片场在京郊,车子已经开了许久,从灯火繁华的商业中心穿行而过,拐入一道胡同内。
本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时候,这块地界却跟与世隔绝了似的,越往里开周遭的环境就越发僻静。
车子最终在一扇广亮大门前停稳,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威武壮观,不知是旧时哪位大官的私人府宅。
私人会所,没见挂什么门头牌匾的,倒是那廊檐下的和玺彩画被灯火衬得格外精巧夺目。
苏迩抬眸望见那两盏随风飘摇的红灯笼,苦涩地笑了笑,那抹透着明黄的红,让她没由来地想起一部电影来。
大学时,她坐在讲台下,和周遭大多数同学一样,痴痴地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演上这样一部好作品。
不曾想,不过毕业一年,此刻她倒成了戏中人,那些曾经在电影镜头下被营造出来的压抑与此刻相比,不及分毫。
是即便再艳丽的色彩也掩不住的凄悲底色,一切都显得那般无能无力。
早已经有侍应站在门口等,苏迩深吸了口气,面上看着平静无澜,短短两个字却听着格外的悲壮,“走吧。”
林书芹拉住她要开车门的手,示意她别那么着急,又从包里翻出张纸条递给驾驶座,“老陈,我和小迩要是十二点还没出来,立刻打这个电话,就说唐先生在这儿。”
语罢,林书芹捏了捏她的手腕,转过头笑着安抚道:“总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咱不怕,你姐也是老油条了,这事儿不说见过一万也有一千了,总不会让你吃了大亏。”
苏迩一怔,鼻腔泛起一阵酸涩,“芹姐……”
林书芹忙摆手打断了此刻煽情,“现在可别给我掉眼泪啊,一会儿稍微忍着点儿,脸面上还是得做足了的。”
苏迩吸了吸鼻子点头,少有的没回嘴,浅笑了下说:“知道啦。”
车门一打开,侍应便迎了上来,“两位里边请。”
跨过门槛,门口雕刻的花鸟影壁栩栩如生,又过了一道垂花门,才知道所谓别有洞天是何意。
先前在外院冒了个尖儿的树木,现今走近了才看清楚是玉兰,三月中旬,花还没开,春日的风一吹,细嫩的枝桠望着摇摇欲坠。
刚下过雨,青石板路上却未见湿滑的痕迹,就连落叶都被规规整整地扫在了石径一边,成了一景。
苏迩不知道自己到底拐了多少道弯,总之全然没有好好欣赏这风景的闲情雅致,只觉得还没喝酒,太阳穴就已经抽跳着在疼了。
曲径通幽,每一步都牵扯着她的前程未来,一步踏错,便是深渊。
在苏迩被绕晕之前,总算听到了那句,“请两位稍等。”
包厢内的谈笑声从门缝里倾泻而出,心头是潺潺流水声也抚不平的不安躁动。
侍应轻敲了敲门,“唐先生,苏小姐到了。”
几秒过后,屋里有人应声,“进来吧。”
隔扇门应声推开,脚边的光影扩成圆扇,将她一同拉扯入那片喧嚣。
林书芹将她挡在身后,一进屋,就扬着笑,满脸歉意地赔罪,“真不好意思了,小迩刚下戏,我们来迟了。”
一位坐在下座的男人笑着缓和气氛,“也不算迟。”
苏迩跟着林书芹走到上座,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微躬身,“唐先生好。”
“好好好,要见苏小姐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唐勇豪握着苏迩的手,捏在手心中细细摩挲着,苏迩望见他无名指上那个银色的素圈,在灯光下发出极为刺目的光芒。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您见笑了,我这才刚出道没多久呢,能见到您才是我的荣幸。”
苏迩适时地从林书芹手中接过酒,软着嗓子道:“唐先生,这杯酒算是我迟来的赔罪,您见谅。”
暗红色的酒液被一饮而尽,接连几杯酒下肚,直到脸上的粉底都压不住面颊上泛起的红晕,那位唐先生才甚为满意地说了一句,“苏小姐是个明白人啊。”
苏迩莞尔一笑,满脸都是被打趣了后娇俏羞涩的模样。
可随着红酒入喉,舌尖泛起的苦涩感却让她不禁自嘲,在学校里的学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在镜头下有表现的机会,如今却在这酒局派上了大用场。
三杯两盏间,苏迩在唐勇豪的身侧落座,手背上传来的粗糙质感犹如干涸的树皮,生生要将她的血肉都磨下一层来。
苏迩将自己的拳头攥得很紧,她也知道此刻自己或许更应该温温软软地反握住那人的手,顺便撒个娇,指不定那角色就也落到她身上了。
苏迩也告诉过自己没必要这么矫情,只当这是一场戏,演过便好了。
可即便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她却还是难免这一刻犯轴,紧握的手心像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丝尊严。
唐勇豪显然已经对苏迩的不识时务不满,松开了她的手,冷声笑道:“小苏啊,人可不能这么不经夸。”
台面上的人听到这话,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在笑她的自命清高。
在这群人眼里,是挣扎后的妥协还是心甘情愿的臣服,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林书芹眼见着场面要闹僵,刚要开口打个圆场,门口却恰到好处地传来一道侍应的轻唤,打断了有些过分紧张的气氛,“先生,蒋先生到了。”
“斯衍来了?”唐勇豪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也顾不得苏迩了,忙起身走到了门口去接人。
满座的人随着他的动作一同起身,苏迩没心思去管这场饭局到底还有谁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方才的刻意端笑已经消耗了她大半的心力。
掌心里,是已经被汗液濡湿的粘腻。
林书芹微微倾身,拍拍她的手背,压低了嗓音问:“没事吧?”
苏迩的眼睫轻颤了颤,摇摇头,扯出一抹有些虚无的笑。
“再忍一忍,小迩。”林书芹低声劝道。
苏迩点了点头,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去看向门口。
方才还受尽人恭维的唐先生,此刻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斯衍,伯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男人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唐伯父的局,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十分敷衍的语气,却让人上赶着说着感谢的话。
酒精让她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低头思忖了几秒,才从记忆中找到与之对应的一抹身影。
是不曾变过的清冷矜贵,几分漫不经心的漠然懒倦,仿若脱俗于这俗世之外。
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记忆深刻。
苏迩在今夜第一次分出一点心神来思考除了前路险阻这四个字以外的事,默默在心底念了一句,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