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法师，你说你是大侠？
老天公庙的侧堂昏暗，老法师一个人在的时候甚至连煤气灯也不点。一盏小窗透了些许广场上的光亮，却安静得像五更深夜。
唐人街的华人都不敢在老天公庙附近提高音量。
周仙民用手撕开烤得焦黄的烤鸡，鸡肉软烂富有弹性，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老法师似乎很受用，轻嗅威士忌的醇香，满意地看着周仙民。
“老法师，您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发布悬赏？”
“怎么，你看我一把年纪不中用了？”
周仙民笑着摆手：“绝无此意，只是不清楚唐人街错综复杂的势力。”
鲜香的鸡肉含混着威士忌的花果香气，在老法师的口腔里四溢。他呆呆地望着那盏小窗，尘封多年的记忆映入眼帘。
“华国有个反清复明的秘密组织，我父亲、叔叔，还有族中的男人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我十几岁时也加入进去了。”
“后来我的家人被组织里的叛徒出卖，辫子军把我家祠堂团团围住，父兄舍命护我逃出。之后我跟着组织东奔西走，慢慢被培养成了金牌杀手。凡是对组织造成威胁的人，都会死在我的刀下。”
老法师深邃的眼中流淌着专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功夫比你还要棒。”
“我以为，组织就是我的家人，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我只是他们的一把刀。”
“后来我逃到了美利坚，去金州淘过金，也去西部修过铁路，还在金山脚下开过餐厅。那几年过得别提多自在了。”
“但我没想到，来美利坚淘金的华人越来越多，那个组织也来这里发展地盘，我又被他们找到了。他们有个规矩，每培养出一名金牌杀手，就要培养出一个不相上下的人暗中隐藏身份。一旦金牌杀手想要脱离组织，或者起了背叛之心，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高手，就要取而代之。”
“一明一暗两个高手，在明处的就是龙刀，在暗处的叫虎刀。我是组织里在最出色的龙刀，但我逃到美利坚被他们发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完全打不过虎刀。”
老法师眼中掠过一抹哀叹，眼神暗淡下来。
“没办法，我只能继续替他们效力，一晃又是二十年。”
周仙民猜到了老法师口中，这个反清复明的组织就是天地会。历史和小说里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让他感觉无尽的玄妙。老法师用手帕擦净了手上的油脂，端着酒杯笑道：
“我说这些，并不是用组织的名字吓唬你，而是想劝你知难而退。”
看着老法师虎口和指尖上密布的老茧，周仙民开口便问：“您就是大侠吧？”
良久，老法师只是笑着。
“不重要。说实话，我欣赏你的功夫，更欣赏你的性情。所以我不想看着你死在洛圣都。我可以资助你一笔钱，随便去哪，总之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二人相对而坐，老法师瞬间腾起的杀气让周仙民心里一紧。他虽然实战经验丰富，却从来没杀过人，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高手心中生起杀人念头的时候，连空气都会被杀气凝固。
“老法师，为什么每个人都让我离开洛圣都？”
“在唐人街，不合群的人都会被绞杀。而你的存在，就是颠覆所有人的存在价值。所以每个人都盼着你死。”
周仙民不再回避老法师凌厉的眼神，目光坚毅地回望，毫无退缩。
“我不会离开唐人街。”
杯中的美酒被老法师一饮而尽，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笑呵呵地说道：“我该去睡个午觉了，你自便。”
出于礼貌，周仙民恭敬地扶起年事已高的老法师，往卧房走去。
“比武那天，您会上场杀我吗？”
老法师微微一笑：“你先活到那天。”
卧房的门缓缓关闭。
……
白佬最不能理解的是，华人到了中午就要睡觉。
整个洛圣都，只有唐人街的正午异常安静，老天公庙更是看不到人影。
庙前广场的兵器架上有一支白蜡杆，周仙民顺手拎起舞了两下，愈发得心应手。那天他经过林莫白这个外行的无心点拨后，像是开启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顿悟了兵刃的诀窍。
他又拿起一把直刀，略显笨拙地挽了个刀花，凌空劈砍如有神力，削断了广场上的静谧。
忽然面前出现一个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瘦削身影，用面罩挡住了口鼻，只露出凌厉的双眼。
周仙民一阵错愕，他回望老法师的卧房，依旧房门紧闭。
“老法师，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你以为我是老法师？”大侠从兵器架上挑拣了一副短刃双刀，左手反握，右手正握，怪异地持在胸前。“这次你没机会了。”
“你不是说，要在擂台上和我见分晓吗？”周仙民底气十足，“担心再过几天，用兵器也打不过我了？”
大侠鼻腔发出一声哼响，双刀旋转飞舞着奔袭而来。未等他挺刀挥出，周仙民便高高跃起劈砍而来。
当啷！
两刀交错，清脆声响彻广场。
大侠右手持的短刀飞了出去，落在兵器架旁。
“你小子，兵刃进步这么快。”
周仙民得意一笑：“还是大侠教得好。”
话音未落，刀光飞舞。
大开大合之间，一道晶光贴近大侠面颊。他连忙飞身闪躲，正要挥动左手短刃抹向周仙民脖颈，手腕便被擒住。
一阵角力，大侠暗暗吃亏，拧身如游龙般钻过周仙民腋下，双腿缠绕过他双肩，踢落了周仙民手中的直刀。
黑影呼啸，短刃尖刺直奔周仙民面门。
直到第三次交手，周仙民才看到大侠用出全力，招招致命。
周仙民抬起一脚正蹬在大侠面门，二人各退两步。
大侠把刀换到右手。
“你果然是个练武的奇才，单论功夫，你在唐人街能排到第三。”
“排第几不重要，比武能赢才行。”
大侠踏着灵动的步伐闪现到周仙民面前，短刃隐蔽地刺出，却被早有防备的周仙民顶肘捶打在持刀的手腕上。
铛！
短刀落地。
见大侠没了兵刃，周仙民更觉如鱼得水，一记势大力沉的扫腿踢在大侠肋下。
就在胫骨碰撞在肋骨的一瞬间，大侠左臂夹住周仙民的小腿，顺势一挥。
周仙民飞了出去。
广场上的石砖被砸出了裂纹。
他向来自信于自己狠辣的腿法，刚刚看没看清，就被人拿住了重心，重重摔了下去。
周仙民心想，这大侠一定是个精通北方摔跤的高手。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懂津门的摔跤？”
大侠不屑一顾，用流利的粤语说道：“别以为只有你们北佬会摔跤，再给你看看这个！”
一道黑影迅猛而来，带着划破空气的狂啸，直奔周仙民两腿之间。
“撩阴腿！玩的够脏的！”
周仙民一个大滑步闪过，脚下步伐有意回收，以免露出破绽。
大侠转身摆腿踢去，周仙民下潜接上后手勾拳。
一时间，两人大开大合对了七八拳，双双暗自吃痛。
周仙民越来越觉得大侠不对劲。前几次交手，他用的都是南派武术，虽然功力深厚，却远不如今天狠辣。而今天杀招频现，一出手便是生死相搏，那份气魄远非前日。
最奇怪的，今天的招数都是北派功夫。
莫非，这大侠是个武学奇才，融会贯通了南北武学？
大侠缓缓收起杀气十足的姿态，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
“我更想弄明白，你究竟想做什么。”
“别以为我杀不了你，我只是想探探你的功夫到底有多深。”
周仙民放下举在胸前的双拳。
忽然之间，庙门敞开，老法师颤巍巍地走出。
“你们俩真是不让老头子活了，睡个午觉都不得安生。”
“妈的，到底谁是大侠啊！”